第4章:窗戶外面一雙眼 鑽石加更兩更合更
但見一個粘膩膩黑糊糊的東西,正橫亘在點心鋪子門口。
那個東西像是一攤子爛泥,正在沖著點心鋪子游移過來。
「這個是……」那大馬猴瞪大了眼睛,可是這個時候,他十分清楚了聞到了那一股子水腥味道。
在回春堂聞到的那一種水腥味道。
「唔……」那一團黑東西發出了身份奇異的聲音來。
「怎麼,那精元不在傘里?」梅樹皺起了眉頭,才要上前,月芒卻早身輕如燕的迎了上去:「這大鱔魚,像是給誰打傷了的!」
果然,那宛如移動的煤油一般的黑東西後背裂開了一道口子。
「是它將精元取回去了之後,給人攔截下來,自後背開了口子,硬生生將精元取走了……」梅樹檢視了那傷口,立時說道:「大馬猴,從櫃檯後面給我將那一個竹箱子取過來!」
說著,自己且到了那大鱔魚身側,檢視起了傷口來。
大馬猴嚇得周身只是顫慄,哪裡還能尋得了甚麼竹箱子去,月芒瞪了大馬猴一眼:「真真是一個肉囔囔老婆漢像的。」
自輕捷的轉身到了櫃檯後面去,將裡面的一個竹箱子取了出來,打開了擱在了梅樹的身側。
梅樹十分熟練的從裡面撿出來了一個瓷瓶子,拔下了紅色的堵頭,將裡面粘稠卻亮晶晶,宛如剛熬化了的冰糖一般的物件兒澆在了那大鱔魚的背上。
「嘶……」大鱔魚深可見骨的白色傷口上冒出來了一陣子煙氣。
「是水觀音的玉露么?」月芒也是一個見過世面的,立時說道:「你會給妖怪治傷?」
「身側的妖怪太多,也不是天正就會,不過……熟能生巧。」梅樹答的十分淡然。
月芒卻是忽然覺得,這個少年,對妖怪也能這般的關愛,是有一顆多柔軟的心?
「唔……」那藥物對大鱔魚許是十分靈驗的,不多時,那大鱔魚居然能夠口吐人言起來:「多謝。」
「不著忙。」梅樹笑道:「說了謝,准你也預備了謝禮罷?我若是不收,豈不是瞧不起你一河之主?那便意思意思,胭脂河前一陣沉了船,那沉船上還有不少古董,幫我撈上來,自後門送進來,也便是了。」
月芒才給梅樹觸動了一下的心,瞬間又涼了下來,這……宛然跟他方才讓月芒留下來以工代賠,一模一樣。這個梅樹,好似,不是事先想象的那一種人……
這樣純良無害的面孔,那般和煦清澈的聲音……怎地就這樣的坐地起價了來?
「人家……也不曾說過要給你什麼禮罷?」那大馬猴忍不住說道:「哪有謝禮是跟人索要的。」
那大鱔魚卻說道:「區區小事,不足掛齒,跟救命之恩比起來,算得了甚麼,梅公子伸出了援手,在下感激不盡,那沉船之物,一定儘早幫著公子集齊。」
梅樹微笑起來,卻還是那種結網蜘蛛看見了獵物撲上來一般的微笑。
月芒有點背後發涼。
「對了,這個傷口,卻也不知道是如何弄出來的?」梅樹俯下身子看著那傷口,道:「精元給誰取走了?」
「不是玄陰地的人!」說起了這個,那大鱔魚黑泥一般的身體抽動了起來,喃喃的說道:「是一個全然不曾見過的人,高鼻樑,綠眼睛,一頭燒焦了的玉米須似的捲髮,生的,像是西域來的胡人。」
「胡人?」梅樹眯起了眼睛來,自言自語道:「他們不是慣常住在了鐵錨街,跟紫玉釵街乃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怎地這一次,要對這裡伸手……」
「西域法師之中可時常有些個用邪術作姦犯科的!」月芒忽然說過:「我也見過,有在集市上變戲法,迷了活人跟隨著他去了,便再不曾回來的。」
「是么?」梅樹撐起了削尖的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接著說道:「你便回去好生的養傷就是了,沉船的事情,不用著急。」
「嘶……」那大鱔魚勉強的動了動,道:「今次里,便就此別過。」
說著,那一糰子黑糊糊的東西,便煙霧似的消失不見了。
說也奇怪,那大鱔魚消失了之後,外面的細雨,也就慢慢的停了下來,轉眼的功夫,撥雲見日,那濕漉漉的青石板街上映照上了日頭。
「說起來,他們先前丟了傘的事情,為什麼要去尋你來幫著討回公道?」梅樹轉頭望著月芒,笑道:「你如何跟他們相識的?」
「那自然,是因著本姑娘這個名頭大大的響亮!」月芒聽問,便說道:「本姑娘往玄陰地,也來了一段日子了,鋤強扶弱,替天行道,左近的妖怪誰不知道?是以昨日里他們丟了精元,頭一個便過來尋本姑娘了,本姑娘可是盡心儘力,想要將那賊人擒住討要精元的,誰知道……」
月芒說道這裡,臉色有點不大自然。
大馬猴仔細想了想,大叫道:「難不成,昨日你……你便跟隨到了小生家裡?」
「那又為何等了這樣久?」梅樹問道:「難不成,是因著,非禮勿視?」
「不是不是不是……」兩個人連連搖手。
昨日月芒自大鱔魚手下的小妖怪那裡聽說了精元傘失竊的事情,丟下手裡剛在夜市買的糯米粽子便趕了過去,誰成想上了房頂子,揭開了一片瓦往下一看,正瞧見了大馬猴正赤條條的在床上搓身。
月芒哪裡看得那個,唬的一下子便自房上跳下來了,可是實實在在不甘心,只得在門口外面候著,冷雨森森,又累又餓,竟然便在乾草堆裡面睡起來了,還是那兩個小妖怪著急,在梅樹這裡碰了釘子,喚了她過來主持公道的。
這件事,月芒可萬萬不想說出來,萬一這個大馬猴想讓她來負責,她拿什麼負責?
大馬猴心下里也叫苦不迭,本來是因著見了鬼,自鄰人家裡討了柚子葉擦身想辟邪,怎地就趕在了那個時候給人瞧見了?是聽見一聲嬌呼,只道是鬼故弄玄虛,誰知道……
兩個人的臉,都宛如秋柿子一般。
梅樹是何等的聰明,早猜出了八九分來,且笑道:「既然不好開口,不提便是了,月芒,你往玄陰地來,卻不知道所為何事?」
「這個么……」月芒拿出了那個小袋子來,道:「本姑娘,是來收集了妖怪的內丹的,不管是什麼妖怪也不打緊,九十九個,也便足夠了。」
「九十九個……」梅樹奇道:「要內丹可想而知,為何卻偏巧是九十九個?」
「這個么……」月芒一張小臉,滿是憧憬:「待尋得了九十九個精元,那本姑娘,便能完成了一個心愿了。」
「瞧著這個樣子,只怕跟少女春心有關。」大馬猴壓低了聲音道:「你為何要將她留下來?總覺著,她不過是一個麻煩。」
「你何曾知道。」梅樹的嘴邊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容來:「這些日子我姐又去了昆崙山,龍神爺整日說東道西的找茬,想著逼我將我姐快接回來,這個差事我可不想幹了,正好來了她,給我頂缸也是好的,那一把氣力想必整籠屜的供品也送得,可不是正是接替了我姐龍神使者的好人選么?」
「便知道你素來是個無利不起早的。」大馬猴忿忿的說道:「逮著個禿子也得撓一把。」
「什麼禿不禿的,枉讀聖賢書,那非禮勿言也忘了?」梅樹抬起頭,卻對那月芒交代起來了以工代賠的事宜來。
原來每日早起,往距離此處不遠的龍神祠上了供品,清掃了院落,若有人管龍神爺求助,龍神爺若是懶得聽,便替龍神爺聽一聽就是。
月芒一聽,滿口答應:「只當什麼難事,這點事情,也難不倒本姑娘,既如此,今日的供奉只管拿來,本姑娘這便過去。」
「姑娘是一個爽快人。」梅樹指著那后廚之內堆積起來的供奉,道:「今日乃是十五,前一陣子便有人來定做了,堆積起來的供奉便在那裡,姑娘送過去罷。」
月芒聽了,往那后廚一看,果然小山似的,但見她將那小扁擔一扛,沉重的膽子在她那纖細的肩膀上硬生生穩穩噹噹的,便順著紫玉釵街走過去了:「龍神祠么……」
「誒……」那大馬猴瞪大了眼睛:「便這樣讓她走了?你不怕她賴賬跑了去?」
「她若是留在玄陰地,還能跑到了哪裡去?」梅樹含著笑,道:「且那樣的大小姐,跟本不知道什麼人世險惡,旁人不來騙她,便要阿彌陀佛了,她如何還能騙得過旁人去?」
「梅樹,如何你一雙眼睛,總像是能將誰都看穿了?」大馬猴縮了縮肩膀:「總覺得有點讓人後背冷颼颼的。」
「誰都是兩隻眼睛,看到的東西全一樣,不過看經不經心了。」梅樹微笑道:「這下子,龍神祠可算又要熱鬧起來了。」
這會子,月芒早擔著那小山似的供品,往那龍神祠去了。
為著那件事情來到了玄陰地,這一條街,也來回穿梭了不少次,龍神祠的位置很顯眼,她之前來過。
來過是來過,倒是不曾進去過。
龍神祠乃是一個十分整潔小巧,黑白相間的建築,種著不少的果樹,時值春日,又才下過了雨,正是綠意盈潤的時候,幾隻不知名的鳥兒正在枝杈之間蹦跳著,鳴叫聲婉轉好聽。
腳下的石板路上給方才的雨水打濕一片,沾著些個新葉,撲鼻子的青草香。
這讓月芒心情大好。
進了那正殿之內,她從小耳濡目染,自然是知曉拜神的規矩,恭恭敬敬的行了禮,將那些個供品擺弄好了。
一個旁的家務料理不得的少女,修道之事倒是信手拈來,全數是因著,月芒家裡,是修道的世家。京城之中最出名的修道世家,乃是李家,李家於薄州有一脈分支,精通捉妖捕鬼的法門,當家的家主名喚李綺軒,正是月芒的父親。
月芒將一整套的禮儀做完了,抬起頭來,卻並不見一絲一毫的靈氣,心內不禁有些個起疑,怎地堂堂一個龍神祠,連那主神也不知所蹤?
才想著進後面去看一看,卻聽見了身後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響了起來,月芒回頭一看,來人是一個粗壯的年輕漢子,才是開春的時候,卻見他已經像是汗流浹背的模樣,身前的扣袢全開了,亮晶晶的泛著光。
好壯的火力。
那壯漢瞧見了月芒,怔了一怔,問道:「姑娘,這裡,是龍神祠,你,可是那著名的龍神使者?」
月芒才要搖頭,卻想起來了,那梅樹吩咐過,這個以工代賠,要幫著聆聽前來祝禱之人的心愿,只得點了點頭,道:「使者不敢當,不過倒是可以跑腿傳話,不知道你過來尋龍神爺,為著什麼事情?」
「小的……」那大漢壯實的身子打了一個顫:「小的不知自己招惹了甚麼麻煩,家裡,憑空多了一個人來!」
「憑空多了一個人?」月芒忙問道:「你家幾口人?」
那壯漢忙道:「只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
「什麼叫做多了一個人?」月芒接著問道:「多了一個什麼人?」
「小的……小的不知道哇……」那壯漢忙道:「便從頭到尾,一一的說了給使者聽罷!」
這個壯漢的名字,喚作毛龍。
毛龍是一個庄稼人,靠兩膀子力氣吃飯,獨個住在了一棟茅草房裡,家徒四壁,父母雙亡,自己又沒錢娶妻,只打著光棍。
但是最近,毛龍忽然有了一種奇異的感覺,那就是,不論他是在犁地,還是在淘水,抑或是在洗地,卻總覺著,有一道視線,正火辣辣的盯著他看。
這種感覺,前所未有。但是每一次回過了頭來,都只能見一個空。
毛龍便是一個精壯男子,這種陰森森的感覺,也是有點扛不住了,便扯了幾塊舊布,圍在了窗子上,遮擋了一個密不透風。
本以為,這下子可以高枕無憂,可是卻出了怪事。
嚴嚴實實的帘子,總會再不知不覺之中,露出了一條縫隙來。縫隙的大小,剛好容一雙眼睛看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