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五章 彼此彼此
長安西郊,渭河北岸,細柳原。
巨大的校場上,左、右驍衛將士正在進行對戰演練。
塵土飛揚,鼓聲響徹雲霄,上萬人馬列陣東、西兩方,分別由左驍衛將軍郭孝恪、右驍衛將軍衛孝節領銜。
郭孝恪乃瓦崗軍出身,行事果敢,勇而有謀,當年李世民東征王世充、竇建德,正是聽從他的“固守虎牢,軍臨汜水,隨機應變”之策才取得了虎牢關大捷。
隻不過李世民發動玄武門之變失敗,作為山東豪強集團成員的郭孝恪也受到了牽連,被李淵徙任為江州刺史,而且這一幹就是整整九載,直到去年他才得召回朝任職。
接到調令的時候,郭孝恪手舞足蹈,喜極而泣。
要知道,江州雖說山清水秀,氣候舒適,卻非郭孝恪這種不甘蹉跎歲月之人喜歡呆的地方。
連續錯過了兩次滅國大戰,江南太平無事,郭孝恪隻覺自己若再閑個幾年,恐怕就要廢了。
所以,他格外珍惜此次表現機會。
為了避免出現傷亡,參加軍演的將士俱都全副披掛,從頭到腳隻露兩眼,手上所持之物盡是竹刀木棍,因此軍陣的保持便成了勝負的標準。
麵對曆仕隋唐兩朝、沙場經驗豐富的老將衛孝節,郭孝恪一開場就使出看家本領,親率重騎衝陣,並命令輕騎且戰且走,配合重騎作戰,而衛孝節及其麾下將士則模仿西突厥人的戰法,兩方“以騎製騎”,又兵力相當,可謂是一場硬碰硬的較量……
附近高台,李曜負手而立,俯瞰全場,而在她身邊站著一個高大男子,手撚三縷美髯,似乎若有所思,正是霍國公柴紹。
李曜問道:“嗣昌,你與武士彠談好了麽?”
柴紹沉默了好半晌,才吐出了一個字:“是。”
李曜聽他話音似乎有些怪異,想了想說道:“武氏的門第是差了些,但那孩子我見過了,論樣貌,論品性,都完全配得上令武。”
柴紹輕哼一聲,道:“本來我也是這樣想,隻可惜看上武家女的,不是令武,而是哲威。”
李曜暗自吃了一驚,脫口而出問道:“怎麽回事?”
臨汾柴氏雖然算不上一流世家,可柴哲威畢竟是霍國公府的世子,以前京兆韋氏有意聯姻,柴紹都沒有答應,何況是區區武家的次女。
柴紹麵沉似水,語氣不悅地道:“我外任多年,亦不知你是如何管教哲威和令武的,反正此次算是長了見識,一個敢要,一個敢讓,當真是互愛互敬。”
李曜不禁扭頭看向他,訝然道:“你怎麽就同意了?哲威可是世子!”雨滴書屋
由於原史裏“武則天”的一生成就實在太過於“輝煌”,使得李曜在潛意識中對華姑還是存有一絲莫名的忌憚,所以她原本的打算與柴紹的想法其實是完全一致的,那就是由柴令武來迎娶這個準兒媳。
對於這場政治聯姻來說,柴家次子配武家次女,可謂是極為恰當的安排……然而誰也沒有料到,柴哲威和柴令武竟然自有主張,給她來了個貨真價實的兄友弟恭,硬生生地打破了她的最初設想。
柴紹迎上她的視線,反問道:“我能不同意嗎?這兩小子都是一口伶牙俐齒,我這個做父親的根本說不過他們。”
李曜唇角微微抽了抽:“他倆都說了些甚麽?”
柴紹沒好氣地道:“他們居然對我講起了一個典故。”
李曜奇道:“怎樣的典故?”
柴紹目光凝視著李曜,緩緩念出了三個名字:“魏文帝、曹子建,還有……甄宓。”
李曜立時了然,甚至有點哭笑不得。
漢末建安年間,曹操取得官渡之戰勝利後,乘勝攻破鄴城,俘獲袁熙妻子甄宓,因其瑰姿豔逸,美若天仙,曹操二子曹丕與曹植俱都為之傾倒,相繼向曹操求納甄宓,相傳曹操認為先見者得,最終讓甄宓進了曹丕的內室。
曹植作為失敗者,當時的他會是什麽心情,其實並不難猜,畢竟得不到的,永遠是最美好的,多年過後,原本被曹操之妻武宣卞皇後稱讚為“真孝婦”的甄宓突然被剛做皇帝沒兩年的曹丕以“妒婦”為由賜死與鄴城,不久曹植徙封鄄城王,途經洛水時觸景生情,追憶自己與甄宓的邂逅,並寫下了流傳千古的名篇《洛神賦》……妥妥的悲劇啊!
李曜靜默一陣,才輕輕歎了口氣,說道:“雖說有些便宜了武家,可是我轉念想來,你如了哲威的願,倒也免去了兄弟鬩牆的隱患,而令武甘心讓步,不正好說明他聰慧識大體麽?更何況……”
她頓了一頓,淡淡地瞥了眼柴紹,又繼續道:“不管怎麽說,哲威對華姑一見鍾情,想來他們結為夫妻之後,也比較容易和睦相處,總好過彼此沒有感情來得強,你覺得呢?”
柴紹被她意有所指的話氣得笑了:“我算是明白哲威和令武為何那麽能說會道了,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
李曜煞有介事地拱了拱手:“柴大將軍謬讚了。”
柴紹死死盯著她的眼睛,臉上浮現出一抹幽怨的神色來:“三娘,我知道自己對不起你,是以想要補償你,但有所命,皆在所不辭,甚至兒子的婚姻大事也任由你來作主,我真不知道該怎樣做,才能得到你的原諒?”
“往事已矣,情義早絕,何談原諒?如今你我二人所係,除了這一對兒子,便是共同的利益,你鰥居多年不再續弦,也未曾納妾,不就是為了保住平陽公主的駙馬之位,好教吾父一直器重你、愧疚於你麽?”
李曜聲音平緩,卻字字直抵柴紹的心底,將他深藏的心思揭露無遺。
柴紹胸膛劇烈起伏,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李曜正以為對方就要發作,柴紹忽然又笑了一下,臉色也趨於平靜:“那又如何,我生為大丈夫,為實現一生抱負,自當懂得取舍之道,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我也不用瞞你,當初那些事,我並不後悔。”
李曜也笑了,笑得輕鬆灑然:“彼此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