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四章 以彼之道 還施彼身
張玄妙自幼在西部邊陲重鎮敦煌長大,對外邦事物的了解程度遠比蘭韶英和魚玄微二人高得多,更何況她還有一個儼如土皇帝的豪強老爹,耳濡目染之下,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陰謀與暗殺之類的事情。
李曜向二弟子投去一個讚賞和玩味的眼神,對她笑道:“沒錯,看來玄妙了解的事物還挺多嘛。”
張玄妙心中微微一虛,忙謙遜地垂首行禮道:“師父謬讚,弟子惶恐,弟子父兄皆好遊獵,為捕獲某些猛獸巨禽,偶爾會用上藥箭,而在沙州,曼陀羅與夾竹桃皆是較為常見的宅園花卉,醉馬草亦是非常容易找到,是以弟子對此……也曾涉獵一二。”
魚玄微不解地道:“玄微在後麵看得很清楚,師父贈給長孫無忌的那隻銀杯,自始至終都未曾有變色的跡象呀!”
在工業時代以前,純銀器具之所以可被人們用來驗毒,其實是因為提煉工藝落後,使得砒霜、焦銅、金剛石等礦物或動物類毒藥的純度很低,大多數品種都含有硫雜質,而硫恰與銀有特殊的親和性,能夠相互反應生成黑色的硫化銀。
也就是說,銀器根本無法檢測出醉馬草、曼陀羅花、夾竹桃等植物包含的有機毒素。
當然,李曜若想仔細解釋清楚,可就須得給這位好奇寶寶上半天草本植物課了,隻聽她說道:“此藥毒性非銀器可測,他既然敢喝,自然是有解毒之法。”
魚玄微又略一蹙眉,問道:“可那長孫無忌真的喝進了腹中,難道他不怕毒殺自己麽?”
李曜點了點頭:“此話問得好。”旋即看向張玄妙,問道:“玄妙僅憑其中三味材料,便可道出“百日緩殺湯”的稱謂,想來也知曉此藥的配方吧?”
張玄妙被她銳利的目光瞧得冷汗都滲了出來:“回稟師父,其實弟子對此藥配方,也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李曜截口道:“把你這‘其一’道來即可。”
張玄妙隻得硬著頭皮解釋道:“這‘百日緩殺湯’,顧名思義,並非是致人速死的毒藥,其原本是一種以曼陀葉為主,再輔以幾味抵消曼陀羅毒性的藥材製成的波斯藥,藥效頗似我們中原的‘寒食散’。”
說到這兒,張玄妙的小臉不禁一紅:“故西域諸國和沙州高門子弟都喜好服食此藥,不過若在熬製時,添入少量醉馬草根和夾竹桃葉,即可增強曼陀羅麻痹精神和擾亂心智的功效,同時又不會被其他輔藥克製,人一旦飲下‘百日緩殺湯’,若沒有及時采取應對措施,隨著腸胃的吸收,其藥力必會重創人體,最後導致肺腑衰竭,落下諸多藥石無醫的病根,因被害之人很難撐過百日,所以才有此名號……”
“嘭!”
剛才還在靜靜坐著傾聽的蘭韶英忽然一拳砸在地席上,嚇得魚玄微和張玄妙二女險些齊齊一跳。
幾乎同一時間,蒙著素麻的障子門上,倏然現出一道人影,隨即便響起了劉季瑤的聲音:“貴主,出了何事?”
李曜輕聲回道:“無事。”
待劉季瑤的身影消失,蘭韶英咬著牙根兒,對李曜說道:“韶英現在明白了,終於明白當年是怎麽一回事!”
魚玄微和張玄妙對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旋即不約而同地埋下了頭,連大氣都不敢喘。
因為她倆都很清楚,自家師父的來曆遠比她們想象得還要複雜和神秘。
而蘭韶英所說的“當年”,顯然也不在她們認識師父之後……
李曜不著痕跡掃了一眼魚玄微和張玄妙,見兩位弟子都是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神色平靜地道:“韶英莫要生氣,事實上,一切都在我的預料之中。”
蘭韶英愈加憤怒地問道:“為了大唐江山的長治久安,貴主付出了那麽多的努力,卻反受其害,忍受了那麽久的痛苦折磨,還險些因此失去性命,難道心中不感到憤恨嗎?”
李曜端起玉,看著盞中的酒液,問向蘭韶英:“你可知這世上最厲害的毒藥是甚麽?”
蘭韶英恨恨地道:“我聽說嶺南有種名叫‘見血封喉’的毒樹液,瞬息間即可致人死亡,可與此盞中毒酒相比,卻算不得甚麽,因為慢刀子殺人才是狠毒的!”
李曜搖了搖頭,輕歎道:“韶英啊,你說的都不對,其實這世間有一種毒藥,你看不見,也摸不著,但卻能讓很多人為之趨之若鶩,嚐到它的人,無一不感到甘之若飴,包括我在內,也義無反顧地將它作為畢生的追求。”
聽罷,蘭韶英身子猛地一震。
沒錯,這毒藥就是權力!她怎會聽不出李曜話中的含義。
在她眼裏,平陽公主是世上最優秀的女子,豔絕天下,品德高尚,才華橫溢,心胸開闊,意誌堅定,有著遠勝其丈夫的英雄氣概,有情有義,為國為民,從無二心,令她崇拜得幾欲發狂……
但,曾經的平陽公主的缺點也很明顯,缺點就是沒有野心,沒有敢於追求權力的膽量!
而現在,平陽公主終於變得完美無缺了……變成了她心目的神!
哐當!
玉落地,滿室酒香。
蘭韶英緊緊握住李曜的一隻手,淚水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口中卻殺氣騰騰地進言道:“敢害貴主性命的人,無論是誰,都必須死!眼下我們應當尋機斬除這些作祟的奸佞宵小!”
她這一番建議,用後世的一句俗話來說,就是“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該到主動出擊,解決禍患的時候了。
李曜聽了,隻是用她的另一隻手輕輕拾起落在地席上的玉,隨後朝身側一遞,魚玄微自覺地接了過去,然後從袖中抽出一張絹布擦拭起來。
李曜忽然對魚玄微說道:“玄微,可還記得當初我將波斯銀杯交給你保管時的叮囑麽?”
魚玄微點頭道:“記得記得,師父說過,此杯不可擦拭,更不準擅自使用,後一條要求,自是無需多言,弟子到現在都還沒想明白,這杯子為何不能擦拭。”
李曜神秘地笑了:“來而不往非禮也,這當然是為了禮尚往來。”
蘭韶英看到她的笑容,一雙淚水朦朧的眸子忽然變得清亮起來,驚奇道:“貴主,難道說那隻銀杯……”
李曜見她欲言又止,又微微一笑:“不然的話,那胖子怎會僅僅一杯下肚,就變得口齒不清呢?這就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