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榮辱
李曜離開兩儀殿的時候,已是斜陽晚照的黃昏時分,鳳輦剛進入承天門橫街,她便遠遠地聽到了羅仁俊的咆哮:“我們乃是明昭公主的侍衛,某要看看,你們哪個敢輕舉妄動!”
隨後,又響起了蘭韶英清亮的聲音:“我等聽聞宮中發生變故,恰逢我家貴主入宮,晝夜未歸,我等擔憂不已,故而冒險前來探尋,還望諸位軍士通融……”
李曜撩開窗帷,抬眸一望,就看見羅仁俊和蘭韶英二人被一群執刀挺槍的禁軍衛士團團包圍在了街道上,趕緊命令車把式催馬趕過去。
鳳輦陡地停住,李曜掀簾下車,雖未發一言,人群卻因她的到來,忽然變得鴉雀無聲。
李曜剛剛經曆了此生以來最漫長與最艱難的一夜一日,但她看起來竟無一絲倦態,依然神采奕奕,就連夕陽灑在她臉上的餘暉,都好像變成了燦爛朝陽的一抹晨曦。
片刻的寧靜之後,蘭韶英突然一把推開禁軍士兵,整個人飛躍到李曜的懷裏,淚如泉湧:“貴主!”
李曜受到蘭韶英情緒的感染,心中也是一陣激蕩,雙眸迅速泛起了氤氳,不由自主地抱緊了對方。
兩個樣貌相似的絕色美人相擁而泣,仿佛兩朵並蒂而生的蓮花,沒有人願意破壞這樣唯美的情景,旁觀者俱都屏住了呼吸。
蘭韶英抱著李曜的背脊,忽然感覺有些硌手,緩緩放開懷抱,朝李曜打量了一眼,注意到她的頸部纏了一圈繃帶,驚問道:“貴主怎地受傷了?”
李曜忙掛起一抹笑容,灑然道:“區區小傷,不礙事。”
羅仁俊聞言心中也是一緊,忙走上前來,看向她的頎長頸子,關切地問道:“明真……這傷真的不要緊麽?”
李曜下意識地用手攏了攏衣領,遮掩道:“多謝十五郎關心,隻是不慎栽了個跟頭,將養兩日就會好起來。”隨即身形一正,端出公主的架勢,提聲說道:“我要出宮,勞煩諸位讓行。”
禁軍衛士們聞聲紛紛自覺退至道路兩側,李曜與蘭韶英攜手進入了車廂,羅仁俊則穩穩地坐到車轅上,對車把式吩咐道:“貴主趕著回去歇息了,還請走快一些!”
“好咧!”
車把式點頭應了一聲,掄起長鞭在空中甩了一個鞭花,於是這輛豪華的皇家公車便在眾目睽睽之下,箭一般地馳出了皇宮……
……
……
權力鬥爭中,榮辱沉浮通常隻在轉念之間。
武德九年六月初五,即“玄武門之變”發生後的第二天,唐皇李淵下詔解散天策府,並廢除陝東道大行台,設置洛州大都督府,以宋王李元嘉遙領大都督,轄洛州、鄭州、熊州、州、嵩州、管州、陝州、汝州、魯州等河洛諸州,同時免去郢國公宇文士及門下省檢校侍中之職,外任為洛州大都督府長史,負責執管府中之政令,原陝東道大行台屬官一律轉任洛州大都督府的對等職務。
其後,李淵開始對朝廷三省六部九寺等中樞機要機構進行大換血。
六月初六,尚書省右仆射蕭因病外放為蒲州刺史,擢升太子洗馬魏徵為尚書右丞,代理右仆射之事務。
六月初八,刑部尚書劉政會徙任洪州都督,刑部侍郎劉德威徙任為綿州刺史,大理少卿韓仲良徙任秦州刺史,大理寺正孫伏伽徙任同州司馬。
六月初九,原太子左庶子、大理卿鄭善果升任刑部尚書,尚書左丞崔善為升任大理卿,次日即詔令鄭崔二人負責調查審理“安陸王遇害案”與“九子失蹤案”。
六月十二,太子詹事、黃門侍郎裴矩升任民部尚書,太子少保李綱出任門下省侍中,擢升太子舍人趙弘智為中書侍郎,起用原太子中允王為黃門侍郎、原太子左衛率韋挺為兵部侍郎。
隻短短的幾天時間裏,李淵便將以前親附秦王的人幾乎全部踢出了朝堂,並提拔諸多原太子建成僚屬取而代之。
緊接著,他為了避免皇宮安全再出漏子,又著手對“關中十二軍”和“元從禁軍”進行大刀闊斧的人員調整,先是任命左驍衛大將軍馬三寶為華州道騎官將軍、左衛將軍馮立為宜州道天節將軍,填補長孫順德和樊世興死後空缺下來的位置,然後一紙詔令廢除了益州大行台,以原行台仆射竇軌為大都督,設置益州大都督府,召右衛將軍韋雲起、左領軍將軍郭行方等非武功王派係的將領回朝執掌北門屯兵,負責招募和訓練健兒加強禁軍實力。
至此,這位大唐的開國皇帝通過一係列及時有效的補救措施,將皇權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裏,可謂完美再現了他過去那種“決神機而速若疾雷,驅豪傑而從如偃草”的巔峰狀態。
但,這場由皇權爭鬥所引發的人倫慘劇,終究還是給初創的大唐王朝刻下了難以泯滅的傷痕。
七月初一的朔日朝會上,悲痛難以釋懷的李淵史無前例地追尊皇太子李建成為“文恭皇帝”,追贈齊王李元吉太尉,諡號“靖烈”,並詔令天下縞素七日,以天子之禮同時厚葬文恭皇帝和齊靖烈王,次日武功王李世民委托太常卿竇誕上表請求親自抬送李建成靈柩至墓所,李淵當即同意了他的請求。
出殯之日,時逢盛夏,天氣異常悶熱,在眾人視線裏消失了一個多月的李世民肩扛棺木,累得滿麵通紅、汗流浹背,李淵見狀有些於心不忍,怕他痼疾發作,先後派淮安王李神通、趙郡王李孝恭乃至高士廉、褚亮等原秦王府僚屬上前勸說,結果均遭到了李世民的拒絕。
行至半途,忽然電閃雷鳴,暴雨傾盆而下,李世民依然咬牙堅持抵達了安葬地點,隨後扶著棺槨嚎啕哭訴,指天發誓自己沒有存心傷害兄弟,也沒有謀殺安陸王,更沒有擄走九個侄兒,言辭極盡哀痛與懺悔之意,哭得撕心裂肺,甚至數次暈死過去,太醫們為此忙活了好一陣子,才保得他性命無虞。
暴雨洗去了無數的汙濁,卻無法洗滌李世民身上的罪行。
所有在場者都看得出來,李世民在葬禮上的表現,的確是出自真情實意,但也不排除這是他為了挽回父子關係,從而爭取到東山再起之機,所作出的一場賣力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