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斫首
“讓開!”
尉遲敬德暴喝一聲,猛夾馬腹,箭一般地朝李曜衝去。
李曜有如一尊雕像,穩穩地擋在小路中央,瞬也不瞬地盯著眼前的一人一馬,連一點避讓的意思也沒有。
尉遲敬德乍見李曜奇跡般地出現在這裏,便知自己的生死之交秦叔寶已凶多吉少,更明白對方雖是女子,卻是自己一生中遇到的最強對手。
戰馬轉瞬即至,尉遲敬德拋除一切雜念,用力捉住刀柄,一雙虎目登時迸射出淩厲的殺意,關乎大事成敗,他絕不會心慈手軟。
“鏗!”
飲血利刃突然出鞘,刀光化作一道匹練,挾以雷霆萬鈞之勢,閃電般地劈向李曜那一顆長發輕舞的螓首。
這一刀的霸道,仿佛可以撕裂虛空,過去從未有人能躲過天策府頭號猛將尉遲敬德這幾近天下無敵的一擊。
然而,他這次的對手,顯然超越了凡人的認知。
“錚~~~”
千鈞一發之際,李曜忽然動了,她的身子瞬間側移,手腕倏然一抬,刀鋒重重斫在厚重的鐵銬上,火星四濺,龍吟嫋嫋,唯留一道深痕。
下一刻,兩方交錯,李曜身形旋轉,有如疾風回雪,低低地掃出一腿,腳踝上的鐐銬,恰與駿馬一隻後蹄相撞。
隨著一記人的“哢嚓”聲,駿馬慘嘶著向前栽倒,將鞍韉上的主人狠狠地甩飛出去。
李曜不想給對手喘息之機,旋即身伏如豹,腳掌蹬地,突然暴起一腿,腳踝帶著鐐銬及其相連的半尺鐵鏈,直接掃向身在半空的人。
尉遲敬德亦是反應極快,手段更是非同一般,就見他突然一掌拍在地上,順勢借力翻身一縱,竟堪堪躲過了來襲的黑色鐵鏈。
然而,尉遲敬德一隻腳才剛沾地,李曜又抽出一記淩厲無比的鞭腿,粗大而堅硬的鐵鐐重重地掃在尉遲敬德的小腿上。
清脆的裂骨聲再次響起,尉遲敬德忍不住發出一聲痛哼,即便如此,他還是下意識地揮出一刀,試圖阻擋再次攻來的對手。
卻不料李曜接下來的這一擊,仿佛蘊藏了天地之威,隻聽“鏘”的一聲,尉遲敬德手中的百戰寶刀竟瞬間斷為兩截。
勝負已分,李曜攻勢驟停,目光冰冷地看向瘸了一腿的尉遲敬德,冷笑著揶揄道:“尉遲敬德,你跑得這麽急,可是急著投胎?”
此時尉遲敬德右手虎口崩裂,鮮血淋漓,猶自握緊失去一截鋒刃的斷刀,激動地大聲說道:“貴主,我知道你是平陽公主,你就是李三娘!所以到了這個地步,某也不妨告訴你,建成、元吉已經歿了!與你一母同胞的兄弟,就隻剩下了秦王!為了大唐江山和黎民蒼生,你快清醒清醒,仔細想一想,若是秦王也沒了,會是甚麽後果?”
“後果?”
李曜當然知道後果,現在李唐王朝的統治基礎還不夠穩固,許多擁兵自重的將領對朝廷也是貌合神離,尤其是那些對李淵毫無忠心的山東群豪一旦失去了代言人,馬上就會重操造反舊業,剛剛統一的天下,勢必又會重新陷入分裂割據的狀態,而突厥定會乘機大舉進犯中原,士庶百姓的太平盛世之夢,將會徹底化為泡影……
她根本無法想象,深受喪子之痛的李淵以及他那幾個年僅蒙童之齡的庶子,如何能夠承受得起這一巨大的變故。
可是,李世民踏著親兄弟的鮮血和屍骨,以最極端的方式、最低的成本、最輕微的代價奪取了最至高無上的皇帝寶座,無疑給後人樹立了一個極不好的榜樣:
貞觀十七年,太子李承乾密謀發動政變、齊王李舉兵謀反。
永徽四年,長孫無忌借“房遺愛謀反案”濫殺宗室。
麟德元年,武則天、許敬宗誣陷太子李忠謀反。
調露二年,武則天誣告章懷太子李賢謀反。
景龍元年,太子李重俊舉兵逼宮,發動“景龍政變”。
唐隆元年,臨淄王李隆基和太平公主聯手發動“唐隆政變”。
先天二年,太平公主發動“先天政變”。
開元二十五年,唐玄宗李隆基以謀反罪賜死太子李瑛、鄂王李瑤、光王李琚。
天寶十五年,安史之亂爆發,太子李亨自立為帝。
元和十五年,唐憲宗李純暴死中和殿……
李世民的子孫們,掀起一場又一場的腥風血雨,不斷充當著凶手與被害人、成功者與失敗者的角色。
李唐皇室內部紛爭不休,你方唱罷我登場,包括身為頭號榜樣的李世民本人,都不得不喝下自己釀造的苦酒,而這一切動亂的根源,正是來自這場“玄武門之變”。
尉遲敬德見李曜怔怔出神,隻道她不相信自己的話,不由一咬牙,解開外罩的猩紅披風,然後取下肩頭斜背的包裹,給李曜展示其中之物,赫然就是李建成和李元吉的人頭。
李曜瞪大了雙眸,眼淚突然像泉水般湧了出來。
尉遲敬德對李曜的反應暗暗感到滿意,馬上用最誠懇的語氣說道:“此刻秦王正率眾與東宮、齊王府的人馬拚殺,敬德隻是借太子和齊王的人頭,以便早些結束今日的戰鬥,免得雙方將士再白白流血。”
李曜故作懷疑地問道:“是嗎?”
尉遲敬德有些急了:“千真萬確!長林軍和齊王府的兵力遠在我們之上,攻勢甚猛,若是敕令去得遲了,隻怕秦王危矣,大唐危矣!”
李曜抬手擦了擦眼淚,又問道:“我能幫你做甚麽?”
尉遲敬德心中一喜,暗道這平陽公主不愧是識大體的女中豪傑,趕緊從腰間拿出一份玉軸敕書,說道:“某折了一條腿,馬也不能跑了,這周圍又不見一個人影,隻求貴主幫個忙,把這道敕令與兩顆人頭一起送到玄武門,貴主若答應,即可獲得一份天大的從龍之功……時間緊迫,還請貴主莫要猶豫!”
李曜點點頭,上前抱起李建成和李元吉的頭顱,徑直走到小路一側的海池,蹲下身子,將人頭放在岸邊一塊石板上,然後撕了一截袖子,開始蘸水擦洗兩個兄弟頭顱上的血汙。
尉遲敬德見狀,登時急得想要跺腳,杵著斷刀,一瘸一拐地跟上去,衝著她催促道:“貴主在幹甚麽?秦王已是生死係於一線,半刻也耽擱不得啊!”
待尉遲敬德走得近了,李曜忽然站了起來,隨即緩緩轉過身,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她的眼神卻森寒得可怕。
尉遲敬德以前從來沒有畏懼過任何人,可此刻他卻忽然感覺渾身變得冰冷而僵硬,連唯一能用來走路的腿,似乎也不再聽從使喚。
李曜的聲音冷冷地響起:“尉遲融,我兩個兄弟的頭,可都是你割的?”
尉遲敬德腦子有些空白,竟不自覺地點頭承認了:“是……”
“是”字剛一出口,一條粗黑的鐵鏈猛然抽在尉遲敬德的脖子上,把他整個人擊出一丈開外。
尉遲敬德歪著腦袋,大張著嘴巴,一對眼球幾欲脫眶而出。
李曜拾起尉遲敬德手中掉落的斷刀,然後將尚未斷氣的尉遲敬德扔到水邊,喃喃自語道:“流的血還不夠。”
說著,李曜忽然揚起斷刀,重重斬下。
一蓬熱血,一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