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紛亂如麻
有著精致青蓮圖案的鞋底猛地停住了,隻差半寸的距離,侯君集的腦袋就成了紅白飛濺的爛西瓜。
李曜提膝收腳的同時,上身順勢前傾,一個俯身提起被她嚇得癱軟如泥的侯君集,然後“嗆啷”一聲,抽出對方腰間的佩刀,穩穩地架在了侯君集的咽喉上。
“刀刀口鋒利,貴貴主別別……別衝動。”
此刻的侯君集麵無人色,滿嘴牙齒捉對兒打架,期期艾艾吐出來一句話都帶著顫音兒,早已沒了當初氣驕誌滿的形象。
李曜挾持著侯君集,用餘光犀利地掃視四方蠢蠢欲動的人,一麵小心翼翼地踩著石階徐徐退向淑景殿,一麵冷聲問道:“你老實告訴我,剛才的話是甚麽意思?”
侯君集咽了口唾沫,緊張地道:“難道貴主不知前朝二帝之事麽?”
李曜執刀的手冷不丁抖了一下,刀鋒立時割出一道血痕:“真是笑話,他李世民欲行惡子弑父之舉,怎會與我有關聯?”
侯君集額頭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艱澀地道:“大王此前吩咐說……倘若我等擒拿貴主的計策失敗,就隻能先處死陛下,再以另外的法子去對付太子和齊王,大王還說……貴主束手就擒自是最好的……如此就可以避免你們兄妹一起背上屠親滅門之責。”
聽到這一番轉述,李曜氣極反笑,忍不住“哈哈”笑出了聲。
真實的曆史,果然比許敬宗等人絞盡腦汁修飾過的正史記載更加精彩紛呈。
對於隋文帝楊堅到底是被次子楊廣殺死,還是自己病死在榻上,曆史上一直爭議不斷,但卻不會有人懷疑房陵王楊勇被楊廣假擬隋文帝詔書賜死的事實。
或許是天道輪回,曆史總是如此驚人相似,今時今日,同樣的事情又再次上演了。
不過是把楊廣換成了李世民,楊堅換成了李淵,楊勇換成了李建成、李元吉……以及李曜自己。
有鑒於侯君集所言,李曜不難猜到,原來史書上所謂“世民密奏建成、元吉後宮”之事的真相,其實是李世民預先在禁內秘密安插了精銳武裝人員,並收買了大量宮人和禁軍,然後趁著入宮覲見之機,突然下令發難,從而一舉消滅和降服宮廷衛隊,進而控製了李淵,再逼迫這位老皇帝親寫召見李建成和李元吉詔書……最後,李世民隻需靜靜地等待,等待了結兄弟間恩怨時刻的來臨。
然而,在這個時空裏,由於李曜的意外出現,讓這一過程變得更加複雜,以致於李世民及其文武僚屬都對她深感忌憚。
所以,他們為了消除李曜這個不確定的隱患,甚至不惜把對付李建成、李元吉的那一套騙伏之計在她身上提前上演了一回。
兩者的不同之處,隻是李建成、李元吉必死,而她則是多了一條保命的選項屈服。
笑聲停歇時,李曜已然退至淑景殿一側的廊道口。
沿著廊道往東一百步的地方,即是低等妃嬪們居住的彩絲院。
隻要她能夠到達那裏,也許就可以利用密集的房舍院落與伏兵們周旋,直至逃離這個龍潭虎窟般險惡的皇宮。
步步緊逼的程知節、秦瓊、張士貴等人顯然都看出了李曜的動機,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便由曾經與李曜關係最好的張士貴抬手指向一座位於淑景殿西北方的高層建築,對李曜勸說道:“貴主快放棄吧!如果我們這裏情勢不對,那望雲亭上的人就會向大王釋放信號,隻怕陛下就沒命了。”
這時,人群突然讓開了一條道,就見陳福匍匐著跪到李曜的眼前,哭號道:“他們殺了好多人,把池水都染紅了!此刻聖人被秦王囚禁起來,命在旦夕,生死隻在貴主一念之間啊!”
陳福說著,瞧見李曜仍然不斷朝著彩絲院的方向退走,麵上不由閃過了一絲決然,艱難地站起身來,兀自抹去兩行老淚,沙啞而悲愴不知飽含了多少深厚的情感:“罷了、罷了,老奴害了貴主,罪不可恕,老奴最後隻想告訴貴主……聖人真的是貴主的親身父親。”
陳福依依不舍地向北海池的方向望了一眼,突然大叫一聲“老奴去了”,便一頭撞在一根柱子上,當場氣絕身亡!
李曜驚愕地看著麵前這位老人滿麵鮮血的屍體,某種難以言喻的強烈情緒頓時襲上了她的心頭。
緊接著,她就感覺眼前漸漸模糊,腦海裏不斷浮現出許多熟悉而陌生的場景。
曲折的回廊裏。
一個生得明眸皓齒的小男孩歡快地跟在自己身後又蹦又跳,更後麵還有個相貌極似陳福的中年男仆氣喘籲籲地追趕過來,不斷地喊道:“三娘,四郎,跑慢些,小心摔著……”
翠柳環繞的一灣碧水間。
水麵映照著一個粉雕玉琢、頭梳蒲桃髻的小女孩,那眉眼五官分明就是幼時的平陽公主,隨後李曜提起裙擺,嚐試將白皙粉嫩的腳丫放入水裏,忽然有兩道身影映入水中,合力把她提離了水邊。
李曜朝左右一看,正是青年時代的李建成和初顯蒼老的陳福,隻見李建成伸出一手,動作溫柔地彈了她的額頭一下:“三娘,你都快滿八歲了,怎地比男孩兒還調皮……”
無邊無際的草原上,冷風呼嘯,狼嚎震耳。
一匹腸穿肚爛的駿馬倒斃在草蔓裏,李曜揮鞭如雨,奮力驅趕著一群不斷試圖撲上來的野狼,口中疾呼:“福伯,快帶世民走!騎我的馬!快走啊……”
遠山覆雪,晚霞如錦。
灼灼欲燃的紅梅樹下,一位風華絕代的美婦人半靠在軟塌上,李曜領著梳著總角的小李元吉跪到榻邊,將手中一捧紅梅遞到美婦人的麵前,哽咽著道:“母親……給你花。”
美婦人艱難地展開了一抹微笑,她伸出三根玉指從李曜的手心裏拈起一朵梅花,輕輕嗅了嗅,又忽然歎了口氣,扭頭對小李元吉道:“三胡,母親讓你受委屈了……”
她說著,緩緩地闔上了雙眸,一張蒼白得不見任何血色的臉上,猶自帶惦念與眷戀,而小李元吉卻意味深長地看向了他的三姊……
李曜使勁地甩了甩頭,將這些紛亂如麻的思緒統統甩出腦海,卻不料視線剛恢複清明,就見到幾人手持水銃似的唧筒朝她噴出了一大片白霧。
李曜不禁暗叫一聲“糟糕”,趕緊閉上雙眼,隨即就聽見侯君集的嚎叫:“啊啊啊!我的眼睛!”
李曜發覺眼角和鼻腔灼痛非常,立刻屏住呼吸,然後一把推開侯君集,狂舞橫刀護住全身,朝著既定方向奔出。
可她隻跑出了幾步,後頸突然挨了一記重擊,隻想到“撒手鐧”三個字,便覺眼前一黑,登時昏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