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傷風敗俗
晦日望清波,相與期泛遊。
正月的最後一日,正是中原人傳統的“晦節”,每年到了這個時候,人們便會紛紛出門,臨水宴樂,泛舟賞景。
曲江池上,碧波蕩漾,無數遊船穿梭來往,一曲令人如癡如醉的美妙笛音,正伴隨著春風,從一艘外形華美的畫舫裏傳向四麵八方。
李曜手橫玉笛,嬌唇輕吐,望著曲江“道傍花欲合,枝上鳥猶稀”的淺春景象,心中不由一陣感歎。
說實話,李曜不得不佩服自己“入鄉隨俗”的能力,亦不知是不是“前世未暝,今生未忘”,她受到這具身子原主的殘留意識的影響,經常會產生似曾相識的既視感,隻是不到一年的時間,就在她的腦海裏漸已形成了一些看似荒謬,實則合理得令她感到心驚的想法。
她一邊暗自鞭笞和抨擊著封建社會製度的弊端和落後,一邊享受著上層階級的奢華生活,每天頤指氣使,被奴婢下人無微不至地伺候著,卻是那麽的心安理得。
甚至有的時候,她都會懷疑自己,其實是先從古代穿越到了後世,然後才從後世回到了這個時代。
隻不過,也不是所有事情她都能適應下來,需要解決的麻煩也是有的,比如現在……
“好聽!”
一曲終了,在李曜的身旁,俊俏少年羅仁俊第一時間撫掌喝彩,頓時引來船上眾人一片附和。
唯有一位紫袍男子沉默不語。
此時,他正凝視著李曜,麵色深沉得幾乎可以擰出水來。
眼前這位樣貌生得和他妻子一模一樣的女道士,神態自如,春風滿麵,被一船的年輕男子圍繞簇擁,有如眾星捧月。
柴紹不斷提醒自己,永遠不要再將這個女人視作他的三娘,對方隻是一個乳臭未幹的女道士,跟他沒有一文錢的關係。
可他現在總有一種看到自家妻子不守婦道,開放無度,與一群“入幕之賓”勾搭成奸,而自己卻隻能在旁邊幹瞪眼的錯覺。
若非柴紹自覺有著不錯的城府涵養,而且清楚對方有著自己難以企及的武藝,隻怕就要當場發飆,放聲咆哮一句:“我從未見過有如此浪蕩無恥的女人!”
李曜不動聲色地瞥向柴紹,見他麵色不豫,便故作關切地問道:“柴將軍,此曲不合心意麽?”
柴紹的視線從羅仁俊、劉安遠等船上男子的臉上一一掠過,最後對上李曜的一雙眸子,語氣冷冰冰地道:“李明真,難道他們就是你向我展示的誠意?”
早在半個多月以前,皇帝曾召柴紹入宮談話,說李明真接受了皇帝的訓誡,表示她會挑一個良辰吉日向柴紹賠禮道歉。
柴紹一聽,不由大喜,心裏原本絕滅的念想,立刻又死灰複燃,蠢蠢欲動。
因為當時再過一天,便是正月十五的“上元節”,要知道此時這個節日可不像後世“元宵節”那麽單純,除了看花燈、賞百戲、夜遊街市,還是一個男女約會、相親、私奔、出軌、放縱自我的好日子。
於是上元節當天,柴紹謝絕了所有親朋好友的邀請,滿懷期待地侯在家中,然而直到通宵達旦的狂歡結束,李曜也沒有來和他聯係,可就在柴紹為此感到鬱悶時,李曜派人突然送來了請帖,邀他晦節泛舟曲江,並表示會當眾向他道歉。
結果不曾想,柴紹卻看到了這樣“傷風敗俗”的畫麵,刺得他雙目充血,格外火大。
李曜眨眨眼,先是擺出一副懵懂的樣子,隨即與左右相鄰的男子對視一眼,白皙的小臉突然變得通紅,羞窘地道:“柴將軍想到哪兒去了,他們都是明園的護衛,僅此而已。”
柴紹揚起下巴,指了指腰係銀帶,身穿淡黃袍的羅仁俊,語帶譏誚地道:“一個堂堂朝廷七品武官,食君祿,受官俸,不去馳騁沙場,建功立業,卻來給你看宅護院,這真是怪也奇哉,不可理喻。”
羅仁俊聽了非但不惱,還暗自幸災樂禍,作為一個曾經向李曜表白失敗的男人,他不用猜也知道,李曜肯定讓這位柴大將軍吃了“大憋”,遂故作誠懇地道:“柴將軍有所不知,早在朝廷敕封之前,鄙人便是法師名下一護衛,況且鄙人隻是區區散官,並無任何實職在身,柴將軍實在是誤會我等了。”
柴紹胸口登時劇烈起伏了一下,隻覺自己一拳打在了被衾上,純屬白費力氣,訕訕地道:“年紀輕輕,喪誌如斯,還學會了巧言令色,直教人無限唏噓!”
羅仁俊露出不以為意的笑容,對柴紹拱了拱手,道:“多謝柴將軍關懷,仁俊受教了。”
關懷你娘!柴紹重重一哼,複又看向李曜,見她螓首微埋,香肩輕顫,語氣中的冷意更甚:“李明真,你總不至於以為,吹奏幾首曲子便能打發我吧?”
李曜方才正為柴大將軍想要出氣卻不幸挑了個氣死人不償命的家夥而暗中偷笑,一聽這話,忙忍住笑意,擺手道:“當然不會,柴將軍有甚麽要求,盡管說出來,明真一定洗耳恭聽。”
柴紹冰冷的神情中閃過一絲高深莫測之意,一字字道:“我要見阿蘭。”
李曜雙眸慢慢眯了起來,戒備地道:“柴將軍見蘭姊作甚?”
柴紹心中冷笑一聲,反問道:“她是亡妻的義妹,一直與柴某感情篤深,難道明真故意把人藏起來,不想讓我和她見麵一敘麽?”
李曜莞爾笑道:“柴將軍說的甚麽話,明真絕無此意,隻是蘭姊她似乎對你頗有微詞呢。”
柴紹心中猛地一驚,他非常了解蘭韶英冷淡內向的性子,若有什麽心事,她隻會向平陽公主一個人傾訴,如果李明真連發生在他和阿蘭兩人之間的往事都知道,那隻能說明這個貌似放浪形骸的女道士,就是那個優秀得令他感到自慚形穢的妻子平陽公主李兆月。
但隨後他又暗暗自嘲,此女除了皮相出色和通曉奇術以外,其他方麵哪有半分及得上三娘,覺得這分明是他自己異想天開了。
柴紹在心裏不斷暗示李曜絕不可能是三娘,待到情緒漸漸趨於平穩,他朝畫舫周圍的船舶掃視了一眼,忽然正色道:“你若是真的打算道歉,就把阿蘭喚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她肯定就在附近!”
李曜渾然不知自己無意露出的蛛絲馬跡,剛剛引起了柴紹的一陣懷疑,睫毛低垂片刻,輕輕歎了口氣:“罷了罷了,我把蘭姊叫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