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實誠人
清晨,太極宮籠罩在霧氣裏,白茫茫的一片,殿台樓閣若隱若現,恍若仙境。
由於天氣的緣故,皇帝未能如期舉行早朝,因此宮中行人稀少,顯得很是冷清。
李曜在三清殿住了一宿,辰時起床洗漱,吃過早餐,便幫著九江公主李元玉收拾東西。
說起來,李淵其實還是挺寵愛九江公主的,不到一天的工夫,就查出緊鄰明園北苑的一處占地四町的龐大院落,曾經都是屬於前朝太師李穆的房產。
因民謠《桃李章》的牽連,李穆子孫被隋煬帝屠戮殆盡,這些院落與李曜的“明園”幾易其主不同,目前除少部分被朝廷分賣給居民,大多仍處於無主的閑置狀態。
李元玉先是自幼寄居在平陽公主的屋簷下,後來又暫住在太極宮的三清殿,因此這還是她頭一次擁有屬於自己的住所。
這位小公主非常興奮,甚至不等李淵安排人手去整修,便領著一幹侍衛、侍女和宦官,帶走她的所有家當,浩浩蕩蕩地行出承天門,直奔平康坊而去。
上午時分,大街上霧氣尚未散盡,處處透著冰冷的寒意,但九江公主猶如飛出牢籠的金絲雀,不顧同車的李曜規勸,時不時就會撩開厚厚的窗簾,觀賞車外迷茫蕭瑟的晨冬景象。
眼看即將抵達目的地,一縷強勁的冷風從窗口刮了進來,九江公主登時打了一個噴嚏,李曜無奈出手,一把拉下簾布,嗔道:“貴主不聽我言,這下可好,終於著涼了。”
九江公主抽出絹帕,擦了擦鼻子,苦著臉道:“人家很久沒出宮了,心裏難免好奇嘛。”
李曜笑著搖了搖頭,正想要再戲謔一句,臉上的笑意驀地一滯,隨即掀開車廂門簾,對車把式沉聲喚道:“停車。”
隨後,整個車隊依次停靠在了路邊,李曜走下華麗的馬車,掃視四周片刻,走到車廂一側,突然一斂袍裾,蹲下身去,冷冽的眸光探向車廂底下,正好對上一雙充滿驚詫的眼睛。
這是一位年紀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五官棱角分明,鼻梁高挺筆直,相貌生得英俊硬朗,現在已是嚴冬,但他頭上沒戴冠帽,身上也未披皮襖之類的禦寒衣物,隻穿著一身普通的缺夾袍,讓人看著都覺得冷。
此時此刻,他整個人正藏於馬車四輪之間,身子緊緊貼在車架下麵,如同一隻大號的壁虎。
李曜眼睛眯了起來,冷笑道:“這位郎君,你想要自己出來,還是想讓我親手把你拽出來?”
這年輕男子勾在車底的手腳突然一鬆,落地後一個翻滾,從車廂的另一側鑽出,緊接著,發力衝刺,雙足突然一點,便飛身越過路邊的坊牆,逃進了街坊裏,頓時引得公主車隊裏騷動起來。
李曜忍不住讚了一聲:“好身手!”
這時,九江公主從車中探出腦袋,好奇地問道:“法師,剛才發生了何事?”
“一隻守宮君,我這就去把他帶過來!”
李曜說著,突然足尖點地,一個旱地拔蔥,如飛鳥般淩空掠過土牆,朝著“守宮君”消失的方向急追了過去。
九江公主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嘴角:“啥……守宮君?”
守宮君竄入坊間的小巷,拔足狂奔,一番左轉右轉,東拐西拐,避開幾個早起的行人之後,這才靠在一堵粉牆上暫作歇息。
他正大口大口喘氣,頭頂上忽然傳來一道揶揄的聲音:“喂,你跑得挺快的,可叫貧道一通好找啊。”
守宮君大驚之下,拔足就跑,隻覺腦後生風,心中登時警鈴大作,不由猛地側身一閃,他的動作無比迅疾,腰杆幾乎扭到極限,轉頭目光及處,就見女道士五指箕張成爪,從他的肩頭擦過,仿佛一隻抓捕獵物的蒼鷹。
李曜不覺驚疑了一聲,待站定身形,開口說道:“你不用跑了,我不會傷害你的。”
李曜的語氣明顯緩和了許多,守宮君卻似乎不大領情,想也不想,便再次轉身逃跑。
盡管守宮君腳下的速度非常快,然而他隻跨出幾步,就忽然聽得一陣衣袂的飄動聲,趕緊頓住腳步,向前定睛一看,女道士已飄然站在麵前,一雙深邃的眸子正上上下下打量著他。
良久,李曜淡淡地問道:“說吧,你為何會藏在公主的馬車之下?”
守宮君自知逃脫不得,猶豫了片刻,這才開口回道:“鄙人不想與道長交手。”
對方答非所問,李曜卻好像發現了什麽,嘴角忽然勾出一抹玩味的弧度,問道:“聽郎君的口音,可是沙州人氏?”
守宮君點了點頭,道:“道長說的沒錯,鄙人正是來自沙州。”
李曜問道:“張刺史派你來的?”
張刺史,便是敦煌張氏的族長張護,因平定西疆鮮卑氏族叛亂有功,沙、瓜兩州的相關人等都得到了升遷,其中張護更是扶搖直上,從小小的參軍直接升為一員封疆大吏。
李曜的目光非常敏銳,守宮君不敢與之對視,低頭愣怔了半晌,這才問道:“道長如何曉得……是張刺史?”
李曜微微一笑,說道:“從你身上看出來的。”
守宮君強調道:“鄙人與張刺史可沒有一點相似之處。”
李曜緩聲說道:“你們的確長得不像,不過你明顯會錯了我的意思。首先,以你的反應來看,顯然對我沒有惡意,還有你身揣利刃,也從未有使用的意圖,說明你更不是來行刺的人;其次,你一見到我,就畏如蛇蠍……說實話,這樣的表情,我隻在兩個人的臉上看到過,一個是沙州刺史張護,另一個沙州長史李通,而李通不過是一文人,從未私下豢養武士,故此能夠培養出你這種高手的人,隻能是身為敦煌第一土豪的張刺史了。”
守宮君歎了口氣,幽幽地道:“無論誰知道明真道長的殺人手段,都會有那樣的表情。”
李曜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問道:“你叫甚麽名字?”
守宮君心中正猶豫不決,又聽李曜補充道:“你不說,我也會知道,所以,你還是自己說出來的好。”
守宮君微覺泄氣,答道:“鄙人姓張,名‘無銘’,金鼎之‘銘’。”
李曜煞有介事地拱了拱手,道:“原來是張無銘張郎君,失敬失敬,那麽……張郎君是來監視我的嘍?”
張無銘神色一緊,忙搖頭道:“不不不,鄙人隻是奉命打探道長的底細,僅此而已。”
李曜忍不住笑歎道:“張郎君,你可真是一個實誠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