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章 墨月千胤
喇叭聲在耳邊吹響,婦人哭著,男人也紅了眼,身穿喜服的女子蓋著紅蓋頭被扶上轎子,喜轎前面是一匹俊美的馬兒,掛上了喜球,只是馬背上空無一人,一箱一箱的嫁妝被人抬著出生活了十五年的家門。
街上鞭炮聲大響,百姓指指點點,新娘被喜娘扶下轎,一人的拜堂和夢裡一樣寥落又心酸。
燭火燃起,房門被推開,身穿喜服的皇子臉色顯得更加蒼白,挑開蓋頭,喝下交杯酒,洞房花燭夜,一切過後,女子已成人婦。
婚後的日子大不相同,新婦進宮拜皇上皇后,一路刁難,磕磕絆絆,她頭頂沒了遮擋風雨的爹娘,溫和柔軟的性子將一切苦痛吞下。
皇子病倒,她貼身照顧,日夜不眠;後院美人,爭風吃醋,她笑著和解;那一朝側妃進門,黯然神傷,也只得笑臉迎人,不落話柄。
許是裡面的人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顧桑榆更加身臨其境,她的喜、怒、哀、樂,一切都是那麼清晰。
本以為嫁給被皇上忽略的五皇子一家人就可以遠離爭端,卻不想病弱的五皇子卻是心機深沉,最不可琢磨之人。
層層設計,看透人心,一場求娶,不過是奪取助力的戲。
昨日溫柔相伴山盟海誓,今日痛入骨髓穿腸毒藥。
當皇子進宮護駕,父母被叛軍馬蹄踩踏成泥,當久跪雪地導致腹中胎兒流產,那人始終不見蹤影,當父母殘存屍首擺到宮殿,側妃將毒酒白綾端到眼前,一直溫順的女子拔出侍衛佩刀。
心裡的悔、痛,讓顧桑榆忍不住彎下腰,縮成一團。
怎麼會?那人怎麼會是墨先生?!那在墓里等了千年的月又是誰?!
影像消失,三生石又恢復了平靜,靜靜的立在奈何橋頭,看遍人世冷暖,痴纏情愛。
「可是顧小姐?」忽地,背後傳來一道詢問聲。
顧桑榆抹了抹眼角淚水,轉過身來,盯著突然出現的兩個鬼,黑溜溜地,手裡依舊兩柄魚叉。
「你們是?」顧桑榆後退一步,問道。
兩位鬼差見顧桑榆抹眼淚其實也沒什麼特殊神情,差不多每個鬼只要往三生石前一站,不是瘋了般的笑,就是死了般的哭,做了鬼差這麼久,最開始還很同情,到現在已經麻木了。
「小人是奉命來請顧小姐前往閻羅殿的。」鬼差的口氣很是恭敬。
「閻羅殿?」顧桑榆兩手摸摸臉,雖然被那畫面所影響,但是警惕心還是在的,「是誰讓你們來的?」
鬼差將頭埋得更低了,「是判官大人派小的們來接顧小姐。」
「哦,謝謝,麻煩兩位大人帶路。」顧桑榆回頭看了眼安安靜靜的三生石,道。
「使不得,顧小姐不用這麼客氣,請這邊走。」鬼差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顧桑榆跟上前去。
一個轉角,眼前便是巍峨宮殿,鎏金的大字顧桑榆不認識,還沒進門就聽見一陣哭嚎求饒聲,循聲望去,就見兩個高大鬼差正架著一個穿著古代衣服的鬼魂走了出去。
顧桑榆走進去之後,便是嚇了一跳,像是古代衙門之類的地方,殿上兩邊分站著鬼差,面無表情,當頭坐在首位上的男人一張黑底紫紋面具,看起來怪異又嚇人,倒是旁邊那位站著的,拿著一本簿子和筆的書生男人看起來親近許多。
「顧小姐。」書生男子沖顧桑榆一笑,「站到這裡來,我馬上就把手裡的事情處理好了。」
「……哦,您忙吧忙吧。」顧桑榆聽話的站到他身邊,卻沒有冒昧的去看簿子上的東西。
她已經猜到兩人的身份,一個是判官,一個是閻王,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閻王臉上會戴一張面具。
顧桑榆偷偷看去,就見閻王的袖子一陣鼓動,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裡面鑽來鑽去似的。
顧桑榆:???
鼓動的衣料被撐起一塊,很是小巧,在移動著,靠近了袖口邊緣,最後露出它的真面目。
顧桑榆:……
她其實什麼都沒有看到。
鑽出閻王大人的小寵物瞬間翻身踏在閻王大人的手背上,氣勢洶洶地盯著顧桑榆,別問她是怎麼從一團黑溜溜的不明生物看出氣勢非凡的。
上首的閻王身體未動,卻是翻手將不明生物捏了兩下,不明生物頓時軟到在閻王手心裡,還賣萌地蹭了蹭。
顧桑榆=口=!!
現在走還來得及嗎?貌似她得罪了閻王大人的愛寵!!!
「打入第九層油鍋地獄,受刑四甲子。」身邊的判官突然開口道,隨後拿起筆在生死簿上似乎備註了什麼。
此時,殿下的鬼魂正在哭叫著饒命,然後兩邊的鬼差就目不斜視地上前將鬼給拖出去了,就是自己還沒進殿便見到的那幕了。
「看起來有點蠢。」
忽地,完全陌生的聲音傳來,不可否認很好聽,只是話語里的攻擊性卻讓顧桑榆不由得皺皺眉,沖閻王看去,就見他此時已經轉過臉,正對著她,還沒等顧桑榆有什麼反應,就繼續道。
「他是怎麼看上你的?眼瞎?!」
顧桑榆眼角一抽,這種莫名其妙的火藥味兒是怎麼回事?
「閻王大人,恕小的直言快語,如此暴躁沒頭腦,您是昨晚沒睡好還是大姨夫來了?您身邊的人知道嗎?!」
「本座大姨夫是誰?」閉關近千年OUT不止一點點的閻王大人略迷茫地看向了身邊的判官。
崔判官嘴一抽,「顧小姐是凡人只是例行詢問一下大人的親人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是嗎?」閻王大人扭頭看著顧桑榆,「怎麼本座覺得不是這樣呢?」
「現在的年輕人都喜歡這樣打招呼,大人還是說正事吧。」判官大人一臉真誠的微笑。
顧桑榆撇向身邊文質彬彬的判官大人,這麼會胡說八道你家閻王大人造嗎?!
崔判官暗戳戳地擦擦額頭上的汗水,果然和墨公子沾邊的都不是好打理的主兒。
閻王看了自家判官一眼,準備裝作什麼都沒看見,總有辦法讓他說實話的,隨後看向顧桑榆,「你怎麼會這裡?私闖地府可是重罪。」隨後,他靠向椅背,「上一個私闖地府的凡人可是跳下忘川河呆了十七年才爬了上來,不知道你下去後會不會被吃得連渣滓都不剩了。」
「呵~」顧桑榆倒抽一口涼氣,驚訝地盯著閻王,「你確定你說的是人?而不是神之類的。」
閻王眯眯眼,「你是指本座連人和神都分不清。」
顧桑榆:……
「不,我是覺得太不可思議了。」顧桑榆搖頭,方才那一幕還深深印刻在她腦海里,「那個人是誰啊?這麼厲害!」
判官輕咳兩聲,閻王坐直了身體,「現在是本座在問你問題。」
顧桑榆也是一時好奇,見閻王不想說便不再追問,畢竟那個人又與她無關。隨後,顧桑榆就將自己經歷的事情如實道來,末了,問道,「請問我是死了嗎?」
「差不多了。」閻王淡淡道,「這麼明顯的陷阱都看不透,被蠢死也沒什麼稀奇的。」
顧桑榆:……
判官大人蹭了蹭鼻尖,「顧小姐,當時應該是那個水鬼想要讓你的魂魄替代它待在河裡,它去投胎,所以五色石才會將顧小姐的魂魄直接帶到地府,也是存了保護你的意思。」
顧桑榆皺眉,「什麼五色石?我身上只有一朵花。」
閻王和判官:……
果然女人就是女人,不管是誰的妻子,身上都會帶點花花草草之類的。
顧桑榆拍了拍身上的兜,驚喜的發現錦囊竟然沒掉,還被帶到地府里來,忽然記起連城曦的囑咐,她連忙將錦囊打開,「有個人說我必要的時候會用上它,是指現在么?」
判官接過錦囊一看,頓時傻眼,「幽冥花怎麼會在你手裡?!」
「什麼?!」閻王驚叫一聲,見判官拿出幽冥花半響冷笑道,「呵呵,真是痴情啊!先是無色石,后是幽冥花,還有最開始的招靈陣法,他是準備把本座的地府都搬空嗎?!」
「什麼意思?招靈陣法怎麼會是地府的?」顧桑榆敏銳地捕捉到不對的地方,茫然道,「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閻王和判官齊齊沉默,好像要顛覆自己的認知一般,顧桑榆心底升起不可抑制的恐慌,看向判官,「墨千胤是誰?他和月又是什麼關係?」
「桑榆。」
就在顧桑榆大聲質問之時,殿門口傳來一聲叫喊,本應是熟悉的聲音此時落到顧桑榆耳里卻透著陌生。
顧桑榆轉頭,墨千胤伸手扶在門框上,依舊一身黑衣,襯得那臉越加蒼白。
顧桑榆張張嘴,「……墨先生。」她手足無措地看看身邊的閻王和判官,「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墨千胤走進大殿,顧桑榆忍不住後退兩步,下意識的動作讓墨千胤頓住,眼裡閃過一絲受傷,輕嘆一聲,「我不過來,但是,別害怕好嗎?」
察覺墨千胤情緒變化的顧桑榆也是在一瞬間驚訝自己的動作,隨之而來的是湧上心頭的愧疚,「對不起。」
墨千胤搖搖頭,無論何時,在她眼前都是帶著笑,「我知道你很茫然無措,那麼,重新認識一下吧。」
顧桑榆看著他。
墨千胤沖她微微彎腰,一拱手,纖細指尖修長如玉,病弱的臉上,淡粉色的唇噙著淡笑,與當年菩提樹下的人影重合。
「在下姓墨,名月,字千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