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同母異父的兄妹
慕無傷點點頭，目光如水地看向窗外，緩緩道：“我從小跟在母後身邊，可是小時候的那些事情，我卻很久很久不曾想起。這些年來，因為這皇宮本身的冷漠，我也變得冷漠起來。可是這兩日，我卻時常想起過去的那些事。阿霧，你說，這是怎麽回事？”
霧汐看著慕無傷，他那好看的雙眼帶著笑意，泛著悲傷。她的聲音有些生澀起來，說：“在你小時候，你母後……她一定對你很好……”
慕無傷笑了笑，悠悠道：“的確很好。那時候，她每天晚上都會坐在床邊哄我睡覺，她用她的手輕輕地拍著我的後背，然後很低柔地唱著童謠。直到現在，那首童謠我還記得很清楚--好王兒，快睡呀。快睡呀，好長大。長大了，拉大弓。長大了，騎大馬……”
聽著他低緩的聲音，霧汐的眼睛漸漸濕潤了。時空一下子被拉得很遠，腦海中盤旋著那幾句：快睡呀，好長大。長大了，拉大弓。長大了，騎大馬……
她仿佛看見慕柳氏坐在燈光下，小床邊的身影，那一刻，她的目光是那樣慈愛，雙手是那樣輕柔。
她在心裏輕輕道：娘，你可知道，能聽著娘的童謠入睡，是汐兒小時候最大的夢想。
慕無傷的聲音停了下來，因為他看見霧汐眼裏的淚水。他問：“阿霧，你傷心了？”
霧汐含淚搖頭，說：“我隻是遺憾……”
慕無傷將她的手握在手心，溫潤道：“阿霧，不要遺憾。她雖然未曾陪伴你、照顧你，可是在她心裏，始終有你的位置。你是她的女兒，是我的妹妹……”
當初在地牢裏，當他第一次聽到這個事實，他的心幾乎碎裂成片！霧汐，他這一生唯一愛過的女子，從最初的天鳳朝帝都，到後來的邊境戰場，再到淩霄城和紫羅林，她已經占據了他的整顆心。可是他怎麽會想到，他可以愛天下任何的女子，卻再也不能愛她，因為她是他同母異父的妹妹！
那時候，他恨，他怨，他不甘……
可是現在，當他經曆北燕的驚天之變，當他看見霧汐再次出現在他身邊，當他在這一刻看見她的眼淚，所有的恨，所有的怨，所有的不甘，都消失不見了。因為他突然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讓她幸福和快樂，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是……
當他說“你是我的妹妹”的時候，霧汐的眼淚落了下來，爹爹走了，娘親走了，她卻如此幸運地還有一個哥哥。
她說：“燕一，謝謝……”
慕無傷摸摸她的腦袋，微笑著將她攬入懷中。在她看不見的角度裏，他的眼睛裏彌漫淚光。阿霧，你可知道，即便是作為一個兄長，我也想一輩子就這樣照顧著你，嗬護著你。可是，我還能照顧你多久，嗬護你多久呢？
大殿之外，傳來福昕微微悲涼的聲音：“王上，柯大人方才派人傳話，說，一切已經準備妥當。”
慕無傷別過頭掩去眼中的淚光，聲音淡冷道：“朕知道了。”
福昕說：“奴才已經備下龍輦，就在宮外候著。”
慕無傷說：“好。”
福昕稍稍駐足，然後轉身離開，走向宮外。
霧汐抬起頭，有些驚愕地問：“你要去哪裏？”
慕無傷笑了笑，說：“城中操練場。”
霧汐雙手握緊，凝眉問：“你決定迎戰？”
慕無傷說：“當然。”
霧汐的心暗暗一痛，她說：“你明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麽……”
慕無傷微微一頓，許久，他說：“我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麽，但是我不能給。我不能用一個女人，來換取王城的幸存。這一戰，是為了北燕的尊嚴而戰。”
霧汐拉住他的手，說：“燕一，不要……”
她的話還未說完，慕無傷卻稍稍傾身，那樣輕柔地吻上她的額頭。他閉上眼，那般虔誠地對上蒼說：一定要讓這個女孩平安啊，一定要讓這個女孩幸福啊……
他鬆開霧汐，踏著沉穩優雅的腳步，走出了廣陵宮。
此時城中的操練場，柯如是和秦蕭已經站在點將台上，他們集結了王城最後的護城之師，雖然隻有八千人馬，卻依舊鬥誌衝天。此時此刻，戰士們身著戰衣，整整齊齊排列成陣站在台下，手中的劍戟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他們在等候，等候王的到來。
終於，慕無傷的身影疾馳而來，他沒有坐龍輦，而是騎著一匹鬃毛如火的駿馬。隨著駿馬奔馳，他那身白色的戰袍在風中翻飛，腰間的佩劍以及那枚雙環玉飾發出清脆的聲響。
柯如是和秦蕭的目光微微一緊，戰士們卻已經振奮呐喊：“王上萬歲！王上萬歲！王上萬歲--”
慕無傷下了馬，一步步地走上點將台！八千戰士在這一刻鴉雀無聲，這是他們的王，也是他們最後的精神支撐！
慕無傷站在台上，目光沉穩淡然地掃過台下那些戰士，他們中間，有的不過十幾歲年紀，有的已經過了中年。他們全都看著他，臉上充滿期待，充滿信任，也充滿絕決。
慕無傷的心暗暗一痛，可是嘴角卻是漸漸上揚，他大聲喝問：“你們怕死嗎？”
八千戰士齊聲回答：“不怕！”
“再說一遍！”
“不怕！不怕！不怕--”
喊聲震天，此起彼伏！
慕無傷又問：“若城破，你們欲如何！”
八千戰士悲壯嘶喊：“用自己的屍體，築起新的城牆——”
慕無傷的眼睛濕了，他為北燕有這樣的戰士而自豪！為自己有這樣的戰友而自豪！在北燕，從來沒有逃離戰場的士兵，更沒有逃離戰場的王。
他那樣俊逸優雅的身影，突然用力拔出佩劍，劍鋒對準蒼穹，他發出同樣悲壯的嘶喊：“誓死守衛王城！為北燕而戰！”
“誓死守衛王城！為北燕而戰！”
“誓死守衛王城！為北燕而戰！”
“誓死守衛王城！為北燕而戰！”
“……”
柯如是和秦蕭站在一旁，雙眼漸漸濕潤。如果這是八萬人馬，他們會感到一種怎樣震撼天地的勇氣！可這隻有八千！因此讓人感到一種怎樣悲壯的感動！
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抱著必死的決心！從很久以前，他們就知道這場戰爭是因為一個女子，可是時至今日，他們誰也不會再提那個女子！兵臨城下，他們身為一個戰士的自尊不會讓他們提！哪怕死，哪怕流盡最後一滴血，他們也不願意雙手舉起，用一個柔弱女子止息一切！
隻是誰也沒有想到，這個女子此刻就站在操練場附近的一座樓閣裏，她站在高處憑欄而立，陣陣勁風吹卷著她的衣裙，撕絞著她的長發。她看著慕無傷以及八千將士，聽著他們拋卻生死的嘶喊……
那一刻，她仿佛看見戰火紛飛，看見這些人是怎樣奮力廝殺，又是怎樣被吞沒在浩浩蕩蕩的刀光劍影之中！她仿佛看見慕無傷在戰場上馳騁，鮮血染紅了他的戰袍，他的劍散發著令人心痛的殺氣與絕決，可那雙俊逸淡然的雙眸，卻透著無人能懂的憂傷。
霧汐的心震顫著，雙眼流出淚水，她啞啞地說：“燕一，我怎麽忍心再讓這一切發生……”
是的，她不能！
在經曆了淩霄城破之後，在經曆了那麽多人的生死之後，她已經沒有勇氣再看一次戰亂！
南宮諾說，等她三天。
慕無傷說，隻要她不說走，他就一直讓她留。
霧汐，你該做決定了。
這時候，福昕有些慌慌張張地走過來，口中道：“姑娘，您怎麽在這裏啊？讓奴才找了好久……”
當他看見霧汐滿臉淚水，他的話不知不覺也全部吞入腹中。
霧汐輕輕一笑，抬起手拭去淚水，她說：“福昕，我要走了。”
福昕驚訝地看著霧汐：“姑娘，您要走到哪裏去？”
霧汐說：“我要回天鳳。”
福昕立刻道：“不行啊，王上讓奴才好生照顧姑娘，姑娘現在要走，奴才就是有九個腦袋也不夠砍啊！不行不行，奴才得趕緊稟報王上……”
說罷，福昕轉身要走。不料霧汐身形一閃，點住了他的穴道。
福昕大叫：“姑娘，你……你……”
霧汐輕緩地問：“福昕，你也希望王上好，對不對？”
福昕一怔，隨即用力點頭。
霧汐說：“如果你希望他好，就應該按照我說的做。”
福昕似乎有些遲疑，但是心中對霧汐的信任還是占了上風，他再次點頭。
霧汐稍稍鬆了一口氣，這才道：“福昕，你應該也知道，這場戰爭是因我而起，所以我現在必須走，隻有我走了，這一切才能結束。但是請你不要這樣對王上說，如果他問起，你就告訴他，我……我的心裏還放不下那個人。”
福昕無奈道：“王上他，未必信啊……”
霧汐的雙眼中閃過一抹痛楚，她知道慕無傷一定會信，因為一直以來，他比她自己更能看懂她的心。他知道她不曾忘了南宮諾，隻是他不知道，她原本想要一生浪跡江湖……
霧汐麵向操練場，那般心疼與不舍地看向操練場中那一抹白色的身影，她在心裏暗暗說：燕一，再見！如同你希望我快樂與幸福一樣，請你也一定讓自己快樂和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