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二十年前的舊事
柳承點點頭,道:“那懸崖深不見底,沒有人可以活……”
慕柳氏跌坐在軟椅上,額上冒出了層層細汗,口中喃喃道:“哀家雖然要送她離開,可卻從未想過讓她死啊。如今她死了,王上要是知道了真相,會有多恨哀家?還有那個南宮諾……”
柳承跪倒在地,沉冷道:“屬下一定盡力封鎖消息。”
慕柳氏搖搖頭,突然之間好像蒼老了許多,她緩緩道:“柳承,你說,哀家這一次是不是做錯了?哀家白白送了一個年輕人的性命啊!”
柳承垂眸,說:“太後沒有錯,這件事情……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個意外,若非那個人突然出現,事情根本不會變成這樣。”
慕柳氏沉默許久,抬眸問:“那個人究竟是誰?”
柳承回道:“她說,她叫辜無情。”
“辜無情?”慕柳氏艱澀地重複著這個名字,那一刻,她的胸口猛然一悶,仿佛快要窒息。
柳承有些驚愕地看著慕柳氏,在他的記憶裏,慕柳氏從來都是從容的,除了一年前的那一次,他潛入天鳳朝打探消息,回來告訴她:天鳳朝丞相寧世清滿門被誅,唯一的女兒寧慕汐跳崖自盡。那時候,她也如現在這般,臉如死灰,震驚而痛苦。
柳承喉頭微動,遲疑片刻問:“太後,您認識這個人嗎?”
慕柳氏突然低啞地笑了,當她抬起雙眼時,那眼睛裏有隱隱的淚光,她自語一般地說道:“該來的終於來了,終於來了……”
柳承心中一驚,跪在地上上前兩步,擔憂地問道:“太後,這個辜無情究竟是何人?為何您……”
慕柳氏看了看柳承,這才緩緩抬起手拭去了眼睛裏的淚水,深深地歎了口氣說道:“柳承,你是哀家從柳家帶出來的人,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你還記得多少?”
“二十多年前?”柳承暗暗凝眉,似乎沒有明白慕柳氏的意思。
慕柳氏卻悲涼一笑,緩緩道:“二十多年前,哀家還叫柳喬霜……”
就在這一刻,那些曾經的記憶全都浮現在慕柳氏的腦海。
那時候,她是柳家的大小姐。從小到大,她都生活在柳宅這片小小的天地裏,讀書、彈琴、練舞、刺繡……所有大家閨秀應該要學的東西她全都學會,並且十分精通。她是柳家的希望,在朝為官的父親不止一次告訴她,她將來是要敬獻給王上的。
敬獻,多麽卑微的一個詞!從這個詞出現在她的生活中的那一刻起,她就失去了所有的快樂和自由。她從不敢站在閣樓上仰望柳宅圍牆外的一切,圍牆外的世界會讓她對自己的生活更加絕望。
可就在那一年,她認識了辜無情。
她一身黑衣,手執長劍,滿身是血地出現在她的閨閣裏,她用劍抵著她的脖子,讓她帶著她離開。
那時候的柳喬霜竟然沒有害怕,她帶著一種奇異複雜的心態答應了辜無情的要求。她避開所有人,將辜無情帶到馬廄,然後被辜無情挾持著衝出柳宅。那一刻,她笑了,因為她生平第一次走出了這個禁錮她的牢籠。
辜無情看見她的笑容,眼睛裏盡是不解的疑惑。她說:你不害怕嗎?
柳喬霜說:其實我很開心。
辜無情愣了,不再說話。
那匹馬帶著她們一路疾馳,在天亮的時候到達一座小鎮。那時候,辜無情已經暈倒,她失血太多了。
在辜無情暈倒的前一秒,她大概以為柳喬霜會趁機離開。可是事實並非如此,柳喬霜帶著幾分新奇,當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首飾,她得到了一大筆銀子,然後用那銀子住進了小鎮上最好的客棧,請來了小鎮上最好的郎中。
兩天後,辜無情的傷好了,柳家派來追捕的人也抵達小鎮。
柳喬霜依舊一笑,讓辜無情離開。
辜無情沒有說話,拿起自己的那柄劍,轉身欲走。
柳喬霜突然叫住她,問:我們還會再見麵嗎?
辜無情說:你想再見嗎?
柳喬霜說:想。
一個月後,辜無情在某個深夜再度出現在柳喬霜的閨閣,這一次,她沒有受傷,而是帶來一包紅色的野果。辜無情的輕功很好,她帶著柳喬霜一起飛上柳家的屋頂,兩人坐在屋脊上一起吃野果,賞月亮,聊天……
辜無情雖然和柳喬霜年紀差不多,但是她的足跡已經遍布北燕,她知道江湖上誰的劍法最厲害,誰的暗器最詭秘,知道哪裏的烤肉最好吃,哪裏的酒最好喝,更有說也說不完的江湖趣事。
辜無情給柳喬霜描述著一個完全陌生的卻又充滿吸引力的世界,她讓柳喬霜突然覺得這座柳宅是這樣小,而柳宅外麵的世界是那樣大。
辜無情還說,她有一個喜歡了很久的男人,那個男人和柳喬霜一樣,會吟詩作賦,會琴棋書畫,而且也會武功。
柳喬霜問:他也喜歡你嗎?
辜無情說:他對我很冷淡,不過越是這樣,我越是喜歡。
柳喬霜笑了,她喜歡這樣敢愛敢恨的辜無情。
辜無情問柳喬霜,你可有喜歡的人。
柳喬霜笑了笑,說:有。
這個答案顯然讓辜無情吃了一驚,在她的印象裏,柳喬霜連認識一個男子都很難,別說喜歡一個男子了。
柳喬霜告訴她,她喜歡這個人喜歡了很多年,他是他們家老管家的兒子,他們幾乎從小一起長大。後來老管家去世,他搬離了柳家,從此兩人很難見麵。
辜無情說:還能找到嗎?
柳喬霜說:其實離得並不遠,隻是……
辜無情笑道:隻是因為你是要進獻給王上的女人?
柳喬霜有些傷感地低下頭,沒有說話。
辜無情說:過段時間,我帶你去見見我喜歡的那個人。
柳喬霜說:好。
於是,兩個月後,辜無情帶著柳喬霜見到了那個人。在一處長滿鳳尾竹的院子裏,他一身白衣,如仙似幻,那修長而白皙的雙手,正在撫弄琴弦,彈奏一曲聲音哀婉的樂曲。
辜無情沒有注意到柳喬霜震驚的臉,她說:就是他,他叫冷關。
柳喬霜立刻轉過身,想要離開,可冷關已經站起身,疾步追出來道:喬霜,怎麽是你……
或許,所有的悲劇就是從那一刻開始。
慕柳氏搖搖晃晃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到窗邊,月色還如多年前一般皎潔,可是那些人呢?辜無情是她這一生唯一的朋友,而冷關,是她這一生唯一真正愛過的男人……
慕柳氏的眼眶通紅,神色裏是強忍的悲傷。
柳承看著慕柳氏寂寥的背影,不知為何,他突然想到了多年前他的大小姐柳喬霜在閨閣中的哭聲,那哭聲是那樣肝腸寸斷和絕望,而那一天,卻是她進入王宮成為王上女人的前一天。
柳承依舊跪著,沒有人注意到他的雙唇已經由白變青,他問:“太後……我們接下來……接下來應該怎麽辦?”
聲音如此低啞,不可自已地顫抖。
慕柳氏身形一震,急忙轉過身來走向柳承,她扶住他的身子,問:“你怎麽了?不是隻受了輕傷嗎?”
柳承的眼睛裏閃過一抹愧疚,低啞道:“太後……對不起……我騙了您……”
話音尚未落下,一絲黑色的血液已經從柳承的嘴角流了出來。
“毒……”慕柳氏的聲音在發抖,隨即她大喊:“傳太醫……”
“不……”柳承拉住慕柳氏,搖頭道:“不要,不要傳……”
“柳承!”慕柳氏突然流出淚水,淚水在那張素來從容威儀的麵容上滾落。
柳承說:“我……我中了辜無情的毒針……若是傳太醫……隻怕……隻怕會驚動王上,到時候太後您……怎麽向王上交代呢……”
慕柳氏看著柳承,看著這個快要死了卻還在為她著想的柳承!從柳宅到王宮,這個人竟是陪伴她最長久的人。他總是麵無表情,可當她需要時,他卻從不問緣由地義不容辭。
他是她的禦衛,是她的屬下,更是她的朋友。
她流著淚水撫摸著柳承的發絲,柳承的嘴角露出了這一生唯一一個笑容,然後倒在了慕柳氏的懷裏。
在慕柳氏在永福宮中回憶起有關辜無情的一切往事的時候,辜無情也已經回到了清涼殿。不過現在,無人可以看出她就是辜無情,帶上人皮麵具的她,身份是清涼殿的宮女。隻是現在即便易容,也難以掩飾她內心深處的驚顫。她在清涼殿的涼亭中坐下,雙手不自覺地握起。
她喃喃自語:阿霧,這個丫頭死了,她真的死了!
隻是她怎麽也沒想到,她的結局竟然也是墜入懸崖!這真的是宿命嗎?是宿命還是報應?
辜無情冷冷地笑了,可是那笑容裏也有一絲隱隱的痛楚。她告訴自己,她是冷血無情的辜無情,可是一個人真的可以做到無情嗎?當霧汐從懸崖上墜落的時候,她想起了那個繈褓中哭泣的女嬰,想起了那個跪在邊境黃塵之中乞討的丫頭,想起了幽冥宮石室中跪在地上喚她“宮主”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