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一章 那個夜晚
只是那隻握著劍柄的手,雖白皙修長,卻微微搖晃著,青筋微跳,足以泄露他此時內心的洶湧。
自從那日一別,她的身影就在自己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多少個日夜,曾夢回年少,看到的,都是那一雙清澈卻又透著神秘和一絲狡黠的眸子。
他清楚的記得,八年前的那一個夜晚。
隨父出征,夜寢帳營,白日里的撕殺,在夜風裡留下濃郁得讓人作嘔的血腥味。
父親是一個督頭麾下的親信,為了鍛煉自己,父親帶著他隨軍出征。
這一夜,是停戰後難得安睡的一夜,他和父親很疲憊,父親睡得很沉,他卻因為白日的一幕幕血腥而難以入睡。
夜過三更,靜得只能聽到外面的風聲。
卻有一道極輕的腳步聲,在他們的營外響起。
他睜開眼睛,透過外面的月光映在營帳上的光,他清楚地看到一個黑影映在營帳上。
其行動鬼祟,四處張望。
原本以為是自己人,但那人剛一步跨入營賬中,便有一道匕首寒光閃過他的雙眼。
他一驚,下意識地便坐起猛然搖晃沉睡的父親。
那人聽到動靜,幽黑的眸子一閃,那人全身透出濃濃的殺意。
父親在他的搖晃中驚醒,一抬眸看到寒光閃閃的匕首時,便是將他護在身後。
「你是什麼人?」父親握住隨身佩劍沉聲。
「殺你的人,受死吧!」那蒙面黑衣人話一落,便直衝而來。
父親推開他,與那人廝殺起來。
可是幾個回合下來,父親明顯處下風,來者的功夫極其高,父親根本不是他的對手,還多了幾道傷口。
於是他拔劍而去,卻在未近其身前就被對方反手打落長劍,他欲赤手空拳,只是才出手,就被擰住雙腕,此時外面似乎是被驚動了,正有人尋聲而來,他還未來得及掙扎,後頸傳來一陣疼痛,自己便沒了意識。
……..再次醒來,耳邊是嘈雜凌亂的喊殺聲,無數冰冷的兵器閃著寒光,他卻是躺在血泊當中,四周是段屍殘骸,還有不斷相互殺紅眼的士兵,一片混亂。
他四處尋找著父親的身影,卻怎麼都找不到。
有敵人拿劍刺向他,他手中無兵刃,只能用手抵擋,劍入臂半分,劇痛讓他清醒了一些,一拳打飛敵人。
捂著傷口,他目光飄散各處,不知道昨夜發生什麼事了,更不知道父親如何了!
眼前又是血流成河,屍骸遍野的戰場。
他感覺一下子沒了依靠,只有生存的本能讓他在一片混亂之中躲躥。
他拚命地跑,拚命地跑…….身上又多了許多血洞,最終逃離了殘酷的戰場,失足摔落一處崖谷。
從睜開的第一眼,他就看到了她那雙清澈而深幽的雙眼。
從此,便再也忘懷不了。
她不問自己是誰,更不問自己的過去,丟下一盒傷葯便會離開數日,之後又會出現一天。
這個女子,一身白衣,每次相見,都有白紗覆面,從她的聲音和身形,可以看出她的年紀很小,可卻來去如風,武功深不可測。
直到有一天,他傷好了大半,坐在一片草地上宣洩自己的孤獨無助,宣洩自己的委屈恨意時。
她出現了。
她說話時的口氣,那般高傲,卻又那般懶散。
言行舉止,太過妖嬈,不似其他同齡的女孩。
但是,她說的話,卻能準確無誤的擊中自己的軟弱點。
「男兒流血不流淚,想要為你的家人報仇,你就必須勤奮苦練,必須做到更好,成為一方將領,殺盡你的仇敵。」
她清脆如鈴的聲音婉如天賴,乾淨得不染一絲塵埃,卻同時,又透盡一種不屬於她年齡的慵懶和妖嬈。
她的一句話,就如同一股強大的力量注入了自己的心骨,從此,他下定決心,絕不再流淚,更不再輕易宣洩自己的情感,讓人看到自己的軟弱。
是她告訴自己眼淚是留給懦弱者的,而他,絕不是懦弱者!
從那夜開始,她說她願意教他更厲害的功夫,除了各門各派的功夫,還有許許多多的兵道之法及天下各國無數不為人知的秘密,甚至是醫術。
她教的東西,從來不說第二遍,全靠自己去悟,每天所教之物,多到他連吃飯的時間也沒有。
三個月下來,他內力劇增,武功劇升。
從來沒有想過,一個才十歲左右的小女孩,竟然會懂這麼多東西,知道這麼多鮮為人知的國家機密。
可是突然的某一天,她就這樣毫無預召的不辭而別,直到她離開,他才發現自己對她的了解,就只有一個名字:風兒。
後來他回到皇城,打聽到父親已經命喪戰場,當時的刺客則為敵國所派,除了父親,還有不少和父親出生入死的叔伯一樣被殺。
之後父親和他們的遺骸被送回,才一個月便家道中落,為了殺敵,他去徵兵,一年內便在軍營中名聲迭起,更被林富槐看重收回義子。
當有了能力,他便開始暗中派人尋找她的下落。
可是這一找,便是八年。
八年來,他夜夜都會夢見她,夢見她的狡黠,她的慵懶,她的妖嬈還有她的眼睛…….他恨死了自己的無能,若是那天沒有受傷,他就不會再錯過她。
他深信,那個女孩,就是他思之如狂這麼多年的那個女孩。
一開始他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不斷地想起她,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知道了。
這一世,恐怕再也沒有任何女子,能代替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義父。」平靜地喚了一聲,林富槐朝他看來。
「岐…..咳……」林富槐想應他一聲,奈何一個字剛出就開始猛烈咳嗽起來。
「爹,您別說話了。」林湘替他順氣道。
「義父,你剛醒,有什麼話,待好些再說吧!」蒙宇岐微彎身恭敬道。
「是啊,爹。」
林富槐虛弱地看一眼二人,終於點點頭后,又靠到枕上。
「義父,孩兒現已派人盡全力找到墨神醫,您再堅持堅持。」
「…..咳…..」因為中毒,林富槐的唇色發紫,稍點了點頭后,便閉了閉眼睛。
蒙宇岐眸光垂下,屋中靜了下來。
同一個夜空下,另一座的府邸,卻不似這邊清冷。
因為東宮太子為探其舅舅,跟著皇后一同出宮,來到了宰相府。
陳皇后品性賢淑,端莊高貴,盡顯國母的威儀。
宰相府上下全部集中在傅世年的屋門外,低著頭,均不敢語。
屋內,原本很大的屋子卻被人擠了個水泄不通,多是和皇后太子一道前來的宮女侍婢。
那一張降朱氏戚帳的大床邊,圍滿了人。
陳皇后一身滕鳳尾袍,只是這麼靜立著,卻散發著不可言喻的尊貴氣息。
身邊的太子滕彥律一臉平靜地站在其身側,也是高貴無比。
而圍著這兩人的,便是傅世年的幾個妻妾,一個個持帕掩面,輕輕抽泣。
每個妻妾身後,都站著一個青年男子,當時出事,傅士洲可謂是親眼看著父親中了毒卻無力救他,而妖女身手非凡,幾下便逃之夭夭。
陳皇後年近四十,卻面容嬌好,體態豐腴,鳳眸緩緩掃過那幾個哭泣的女人,柳眉微微一皺,轉而又面色柔和地開口:「哥哥會好起來的,幾位嫂嫂想開些才是。」
幾個女人聽皇后發話了,便一個個從帕中抬起臉來,拭乾淚水。
「是。」福福身,行禮回應。
床上的傅世年,已經頭髮花白找不出一絲墨發,原本無幾兩肉的臉更是只剩皮包骨。
體內的毒好像一個吸食人精的惡靈,不斷地吞噬著他的生命。
然而他還是殘喘著,他不甘地微微睜開眼睛,似乎還不相信自己就這麼一卧不起了。
他是朝廷的元老,他是全朝百官伏首的宰相,他一直深信,自己還能再縱橫官場十幾年,自己怎麼能就這樣倒下了?
他皺起的唇在抖動著,似乎是想說話,但卻連轉個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擱在床邊的手骨瘦如柴,卻忽然微微抬起。
傅氏看見,頓時眸光一閃,步上鞋塌。
「哥哥,我是如兒,我在這兒。」對於這個哥哥,傅世如從小就對他恭敬聽從,更是十分敬愛,要不是當初哥哥的幫助,她也無法坐在那個后位上,一直穩若磐石,在那步步驚心的後宮成為後主。
她握住他顫抖的手,一直鎮定的陳皇后,終於有些忍不住地被淚水浸濕眼眶。
「…….」傅世年的唇動得更加厲害,發出一陣沙啞而無比低沉的聲音,太含糊,沒有人能聽懂。
「老爺…..」這時,正妻李珍榮也撲了上去,又哭了起來。
她這一哭,身後站著的幾個妾也跟著哭。
「爹……」幾個兒子也各自上前一步,一個個面色焦慮。
屋內頓時一片嘈雜,哭聲叫聲讓人直有捂耳朵的衝動。
「行了,全都停下,本宮的哥哥需要安靜。」傅氏面色稍稍難看,對這些人的哭嚷十分不滿。
「……是是。」她這一句不輕不響卻透盡威嚴的聲音讓所有人不敢再出聲。
這時傅世年終於顫抖著轉過身來,那雙被皺皺的眼皮遮去一半的眸子里,卻還閃著激動。
似乎很想告訴傅氏什麼,卻又不開不了口,沒力氣開口,一切想要說的話,最終變成反握住傅氏的力量。
「哥哥,你想說什麼?」傅氏似乎看懂了他眼中的光芒,湊近他,想細細地聽,到最後卻還是只聽到一陣混亂的沙啞音。
「舅舅,母后就在這裡,您有話,就說吧!」滕彥律臉上閃著深深地擔憂,親自伸手替傅世年撫著胸口。
聽到他的話,傅世年似乎更加激動起來,開始使出全身的力氣想抬起頸脖,好似是想坐起來,抓著傅氏的手十分的激動。
「老爺……」妻妾又開始叫喚起來,幾個兒子更是上前圍住他。
「舅舅,您先冷靜些……」滕彥律撫他胸口的動作幅度更大了一些。
「……咳……」他話才落,傅世年忽然大喘了一口氣之後,便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傅氏見況,連忙也撫起他的胸口,「哥哥,您別怕如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