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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一座城市的來去

  諾方舟帶著紀瀟黎開了很遠很遠,遠到哪些狗仔根本跟不上來。


  經過一條浩蕩的江邊,紀瀟黎突然說:「停車。」


  諾方舟把車停下,紀瀟黎沒有下車。望著外面很亮的天光和駕駛座上司機年輕的側臉,頭一次那麼認真對話地問他:


  「諾方舟,你為什麼來找我?」


  紀瀟黎從前吝於和任何司機下人對話。


  可從離開酒店的拐角那一刻起,紀瀟黎,似乎就已經不一樣了。


  年輕的司機被紀瀟黎完整地喊到了名字,心臟有了些微微擴大的起伏。他純白的手套落在漏進車窗的光線里,比外邊的陽光還要亮。


  「……我擔心你,小姐。」


  那是個不善言辭的小伙,說上一句話嘴巴都要閉上半天。


  「我已經不是紀家小姐了。」


  紀瀟黎說,頭一次認真打量著眼前有著漂亮琥珀色眼睛的司機。


  「……知道。」年輕的司機說,眉頭皺成了小山,攏起的是兩道濃墨一般的劍眉。「你在不在,都一樣。」


  ……原來是個這麼俊朗帥氣的小伙啊,紀瀟黎心想。從前怎麼沒注意到呢?

  紀瀟黎靠向後座閉上眼,突然能感受到,外面陽光的溫度了。


  魚清明說得對,沒有了他,外面的陽光依舊明亮溫暖。那份她尋覓關懷和溫暖,不止他獨有。


  她只是經常讓自己走在地鐵線路里,一直沿著鋼軌,在地表下層漂浮遊弋漂浮,終年不見天日地停留罷了。


  「我第一次和我媽吵架,是在一個地鐵站里,她拖著行李箱要帶著我離開,」紀瀟黎突然說,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


  「我在地鐵站和她大吵一架,她撒氣走了,我就坐在一根柱子邊旁若無人地哭,眼淚都不想擦。那裡路過了很多很多人,每個人都會詫異地望著我。那時候我想,那又有什麼關係,這些人,從前不認識,以後也見不到,我哭得再難看也沒事,他們路過之後,很快就會當個新鮮事,然後忘掉我。」


  「所以我根本不在乎。因為同樣的,他們誰也不會在我心裡留下一絲痕迹。」紀瀟黎出神地回憶著當時的情景。


  「應該是那時候,我就留在那裡了吧……年復一年地停在那裡哭,」她喃喃道,如果當時,有個人遞給她紙巾或者拉我起來……她可能,不會和陽光終年不遇。


  「小姐。」


  「放心。」紀瀟黎微微一笑,「那只是從前。」


  她凝神細想了一下,支起優美的下顎回憶,「我其實還記得,那個地鐵站牆上有塊廣告牌,但那個時候上面還沒有廣告,只有一首詩……那幾個字很大,當時就在我眼前,我印象很深……《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


  「那是郝拉克利特寫的。」諾方舟說,他知道這個。「那是個哲學家寫的,關於流變律的詩。」


  萬物每一秒都在變化,一直朝前奔騰,沒有一刻相同。


  「所以我想跟著水流離開。」紀瀟黎指著車窗外,遠處那條大江輕聲說。


  「方舟。」


  依然是頭一次,紀瀟黎很認真地告知下人和他商量自己的去留。「我想要離開S市,去我舅舅那邊,我……再也不想蹲在那個地鐵站哭了。」


  諾方舟沉默了一下,點點頭:「我帶你去。」


  「我現在就想去。」紀瀟黎說。「什麼都不帶走。」


  ……


  「……我現在帶你去。」


  陽光在黑亮的車身上拋光成一道倒逆的弧,黑色的車子駛上了聳立的高架橋。朝著這座城市的邊界,在上爬的建築穹頂,如流光一樣滑離而去。


  紀瀟黎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這座熟悉又繁華的城市,眼神最終只剩了安然和微笑。


  來來去去,熙熙攘攘,每天有很多的人口湧入和流出這裡,她也只不過是其中一員,步入了一場自回憶離開的遷徙。


  什麼也不帶走,以後……再也不回來。


  江上的風很大,掠起萬千浮息,那些自由的東西在半空里自由地飄蕩,最後會選擇一個風小的溫暖的地方降下。


  一路上,偶爾能聽見紀瀟黎和年輕司機談話的聲音:


  「諾方舟,你為什麼會叫諾方舟?」


  「嗯……」


  「是根據那個諾亞方舟來的嗎?」


  「不是,最開始是我爸姓諾,我媽姓方……」


  ……


  「諾方舟,我去的那座城市裡,陽光很好。」


  「……嗯。」


  ……


  「諾方舟,你要陪我一起去那個城市曬太陽嗎?」


  「……哦,好。」


  ……


  幾天後,一家港式茶餐廳。


  清脆的高跟鞋,窈窕的身姿,黑色的修身高領絨線裙,一位新來的女客人,玻璃門被門外的侍者恭敬打開。


  「有預定。」


  接待台,豎著台卡號碼的手機後面,是一張絕對稱得上美艷卻冷若冰霜的臉。


  接待猛一瞧見眼前女人散發的「生人勿近」的氣息,很快同樣一句廢話不說地點頭微笑。「好的,您隨我來。」


  女子被帶到一位靠近木架盆栽的桌面位置。那裡已經坐著一個男士的背影了。


  「您好,您預定的位置就在這。」


  接待微微展手彎腰退離,女子點頭,走了兩步繞到對面位置,坐下。


  她才一坐下,身體就猛地站起來,「怎麼是你?!」


  「怎麼不能是我。」


  魚清明垂首悠然地喝著一杯伯爵紅茶,臉都未抬。「看來你的相親功課做得不太夠。」


  魚清明的悠閑自得和眼前女人一臉的驚怒簡直是種絕對反差。


  「讓我猜猜,王心宇。」魚清明友好地從茶韻中抬起頭來,「你肯定也是連我的照片都沒看,就扔進了垃圾簍。」


  王心宇高寒的臉上轉眼一陣尷尬上溫的顏色。


  「猜對了。」魚清明彎彎唇角,目光朝她的位置一比對:「坐。」


  太隨性了。


  隨性得根本沒有意一絲起身為女士拉拉椅子的紳士作風。


  雖然舉止之間優雅得不見流痞……仍然很、沒、有、風、度!


  王心宇臉上顏色變了又變,咬咬牙。幾度調色之後,終於將震驚,憤怒,厭惡,反感等等情緒壓下,在魚清明對面硬邦邦地坐下。


  「我媽說的那個溫和謙虛禮貌懂事有風度的男人就是你?!」


  才一坐下,王心宇就率先發問,手指按著桌沿,語速簡直不要太機關槍。


  「我也沒想到,我媽說的那個溫柔賢惠知書達理有質量的女人就是你。」


  魚清明聲音慢條斯理的,只是按著對仗工整地將王心宇的質疑態度全數返還回來。


  那麼……顯然。


  老媽們的讚詞提筆太浮誇。


  「我一直覺得我媽的眼光很失敗。」王心宇穩了穩心神,開口,總算把心裡一股子很暴漲的情緒給按下,盡量恢復到和魚清明同等的水平。


  「哦,我是生平第一次覺得我媽的眼光很失敗。」魚清明優雅地叉起一塊抹茶蛋糕。


  ……


  這麼針鋒相對的相親開場是怎麼回事?居然連正常的客套都省了。


  「魚清明是么,魚先生,你的本人,和外界描述差異未免太大。」


  王心宇咬咬銀牙,冷淡的神情和她的著裝簡直如出一轍,高寒氣質。「你讓我充分理解了『見面不如聞名』這句話。」


  「現在才知道相親對象是我,你讓我也有些同感。」


  魚清明的微笑不遑多讓,終於開始紳士地給她拉開餐巾花。「就算不看相親照片,王小姐也應該看看這幾天的娛樂頭版和你媽媽的反應。」


  王心宇臉色一變再變,酒店裡拿耍流氓的一吻,他還敢提!她已經幾天不敢回家,家裡肯定是炸了炸了好么?


  「我該早點認識你么?好像你一樣,當場給你留一個不想再見第二次的形象?」


  王心宇冷冷哼笑一聲,伸手拿起手上的坤包。「不得不說,你做的很成功。」


  薄情寡性,表裡不一,舉止輕浮,惹人生厭……


  真的很成功。


  「告辭。」王心宇起身,二話不說拉開步子。


  「你相親時間不超過三十分鐘不會給你帶來麻煩嗎?」


  王心宇才走出幾步,魚清明把玩著手裡的瓷杯,語調不溫不火的。王心宇下意識地朝窗外望,那裡,她家的司機正在那裡數著手錶時間虎視眈眈。


  「來都來了,喝杯茶再走吧。」魚清明朝後靠了靠,嘴角帶笑,「反正我們彼此沒興趣,一些話,就不用挑得更明白了。」


  誰都不想再麻煩。


  王心宇於是重新回到座位。


  「半個小時,聊點什麼吧。」雖然對於清高,魚清明談不上討厭,但也沒有多喜歡。


  然而不管什麼時候,紳士風度還是有的,飯局怎麼能互相坐著大眼瞪小眼地干看著呢。


  王心宇:「對於一筆感情爛賬還沒結束就要開始另一場的人,我不覺得有什麼好聊的。」


  他不記梗,然而看著眼前的女人還牢牢記著幾天前的事,魚清明忍不住無奈地笑。「王小姐,你對我的成見,看樣子超乎了我那天對你的冒犯。」


  「你冒犯的是你對感情的態度。而我恰好對這樣的男人毫無興趣。」


  看王心宇的模樣,似乎恨不能下一句就說上「負分,滾粗」這樣的話了,魚清明臉上毫無變化,依舊微笑:


  「真不巧,讓你見笑了。」


  就是這樣不在意的微笑讓王心宇覺得討厭。這種時候,正常人不該是這種表情。


  「我連飯都吃不下去了。」王心宇說。「一個女人為了你割腕自殺,你是不是根本沒有心肝?」


  眼前的女人一張臉實在太冷了,一看就是那種平時和男人講話不會超過三句的高冷女人。


  魚清明的微笑終於從眼底收斂了一點,面上卻依舊看不出變化。他攪著勺子,忽而輕笑著問:

  「你那天怎麼知道,她是在裡面割腕?」


  那天除了進去的他,根本沒有人知道紀瀟黎真的拿著水果刀,人們只是根據水流流出來斷定裡面有了事故進行的自殺猜測。


  魚清明輕飄飄的一問,讓王心宇渾身一僵。


  魚清明這麼問,是在懷疑質問她,紀瀟黎自殺的消息是她放出去,那些記者全是她引來的!

  無怪乎魚清明對她一點好感也無了……她覺得魚清明戴著微笑的噁心面具的同時,魚清明同樣覺得她虛偽假清高。


  「你在質疑我的人品?」王心宇問。


  「你不也在質疑我的?」魚清明反問。


  是,那天是出了事,她聯繫的紀家的人,紀瀟黎的父親失聲對她說,紀瀟黎肯定在割腕,快阻止她!


  可記者的事情和她無關,然而,她無從印證。


  「所以,現在我們彼此的態度也很明白了。」


  魚清明笑笑,結束剛才的話題,「你討厭我,我也不太喜歡你。你不會愛上我,也不用擔心我會糾纏你……這樣很好。」


  王心宇愣,隨即滿腹警覺,「好什麼?」


  感覺眼前這個討厭又看不透的男人又在打什麼主意了。


  不得不說!王心宇似乎存留心理陰影了,看見魚清明這麼笑,她就覺得不妙。


  因為上次魚清明這麼笑,她的初……吻,就被奪走了。


  所以說在不情不願的男女關係這方面,女人總是處於劣勢。魚清明看著王心宇那一臉嫌惡又警惕的神情,忍不住地又想笑了。


  他眼眸挑起一陣深邃的笑意:


  「王心宇,我問你,我已經被家裡逼煩了,你呢?」


  「……」


  「既然你也煩了,那麼在各自找到我們彼此的伴侶之前,我們合作一下……讓耳根子邊清凈清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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