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真矯情
桌邊手機的震動將魚小滿從一堆手稿的線條中拉了出來,她看了一眼,轉眼手上的鉛筆便停了。
那串號碼,就算早就隨著上一個手機卡的消亡而進了垃圾桶,她腦子裡,好像怎麼都忘不掉。
簡律辰。
魚小滿神情未動。也不接,也不按滅,木然看著手機一聲接著一聲地震動,最後響鈴九聲后,自動跳為未接。
她應該學習著不再對「簡律辰」三個字有任何的反應,那樣才能證明,她是真的不在乎了吧?
很快手機又震動起來,同一個號碼,不依不饒,依舊是悠長的九聲,未接來電+1。
然後又亮了。
很快魚小滿發現不行,因為她面上無波無瀾,自己卻正在不自知地一聲一聲數著震動,每多加一聲,她得心臟好像跟著加快一分。
於是索性連震動都關了,但是不能關機。
關機了有可能明天還會再打過來,她要用無聲的僵持來告訴他,他打多少次都沒用,徹底斬斷他要找她的妄想。
很快,一條信息登錄。
「我在你家門口。」
……
那一剎那,魚小滿險些跳起來。
雙腿像自己生了意志一樣地想要站起,去到窗邊。即使夜裡看不見,也想遙望一下,夜裡是不是有個身影,此刻真的站在宅子的合金門外。
簡律辰來了,簡律辰居然大半夜的找她來了!
找到她家門口來了!
但她很快驚醒,生生按滅自己的腦子裡倏忽跳騰而起的東西,重新深吸一口氣,牢牢把自己固定在桌邊。
工作吧!魚小滿。
不要去看,不要去想。來了又怎樣呢?讓他待著吧,等不到,自然會走的。
反正他再頑強,她也已經把他狠狠地中傷了……不在乎,中傷得更徹底的。
於是她扔開手機,重新埋頭,死死地捏住鉛筆,重新逼迫自己把頭埋進眼前的設計稿中。
窗外夜色如墨,氣壓層雲,梅雨季節,五月將雨的天氣就和心情一樣讓人窒息。
下雨,又是下雨。
夜已深,時針轉眼便跳過了好幾個刻度,房間的燈光依舊未熄滅。
魚小滿從一堆未完成的手稿里不停揉捏出紙團扔到一旁,撈過杯子,一杯咖啡再次見了空。
平時狀態不會差到需要熬夜到這麼晚的,只是幾個簡單的服裝設計圖,竟然會比從前設計建築更晚?
魚小滿承認那條該死的簡訊過來之後,自己實在無法心無旁騖。
她起身拉窗,黑魆魆的夜裡又無星子又無月。入目,沉悶的因子在空氣里發酵,像是秒針一秒一秒切出來的靜默。
她終究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出的房間下的樓,手指幾度猶豫地,調出大宅子外面的監控。
……他還在。
整整她不予理睬的幾個小時,他還在那裡站著,像一尊靜穆的化石。
那似乎是魚小滿隱隱有意料的事。
前面就說過,簡律辰想要和她斗,她從來都鬥不過他——可他總不屑和她僵持,對她的耍賴,總是睜隻眼閉隻眼的縱容妥協,畢竟兩個人里,一個任性,就夠夠的了。
可簡律辰也會任性的啊。
誰又說他有多成熟呢?執拗傲嬌的時候,根本就是個……還得她來認負,來好言好語哄著的傢伙啊!
就像現在,他穿著一身病號服,無比固執地等在那裡,和她繼續無聲地僵持。
宅子外面只亮著一圈夜間的基本照明燈,燈光有些慘黃。魚小滿就站在這裡一直看著看著,只看到畫面里開始下起淅淅瀝瀝的雨。
還是不走。
窗外一聲炸雷,秦壽突然驚起,揉著眼看了看床上。
還好,簡律辰沒醒,簡律辰還在睡。
等等!……簡律辰?
秦壽一把掀開被子,「簡律辰呢?!」
簡潯睡眼惺忪地睜開眼,坐起,被單全裹在自己身上,身邊沒有睡著簡律辰。
「呃……我小叔呢?」
床邊的藥液都沒輸完,洗手間沒人,兩人火速奔去護士站:「八號房2床上的病人查房的時候還在么?」
正在摻瞌睡的值夜班小護士被兩人嚇得一個激靈,很快清醒開始翻記錄:「每隔二十分鐘查房,2床都在啊……」
「你確定?」秦壽一把掰過簡潯的臉:「你去查房的時候,看到的,是不是這貨這張臉?!」
小護士仔細確認,然後靦腆地紅著臉點頭。「床上睡的可不就是他。」
……
簡潯很快無辜地望了秦壽一眼,秦壽一腳踹了過來,暴吼出聲:
「臭小子,白天里讓你別搶他床別搶他床!」
……
身後突然響起了腳步聲。
「去看看吧,會淋壞的。」
魚小滿轉身,「爸爸?!……」
魚長海半夜穿著睡袍,手上還拿著報紙,走進幾步,架了架金絲眼鏡朝著屏幕上仔細瞧了瞧,這才抬抬眼:
「擔心就去看看,晚上書房裡看報,視野里一直站著這麼個人,怪嚇人的。看樣子別人等了你好久。」
魚小滿聞言臉一紅,書房距離大門最近,視野朝向也比較開闊,魚長海什麼都看到了。她不信他不知道那是簡律辰。
「雨大了……就會走的。」
魚小滿囁嚅,也不敢多看魚長海,放下遙控就要上樓。
「會淋壞的。」魚長海又朝著魚小滿的背影溫吞吞重複說了一句,儒雅的臉上很是關切。
「就算是個陌生人雨里站在魚家門口,家裡有人看見了,還是會送把傘過去的。」魚長海和顏悅色地補充。「女兒你怎麼變得這麼不善良。」
「……」魚小滿竟無言以對。
那本來就是魚家門楣的氣韻所在。
魚清明魚小滿那麼善良大度的人格,幾乎就是在這樣修繕的大家氣韻下培養起來的,魚長海這是在調侃她?
「乏了,我睡覺去了。」魚長海關了監控,智慧的眼睛裡帶著點點睿智,也跟著上樓,經過獃滯的魚小滿,溫聲道:
「雨大……就算要走,也給人家送把傘。」
一把深色雨傘於是遮落在簡律辰頭頂。
……他長得很高,魚小滿這麼做的時候,不得不抬高胳膊,仰著頭。沒穿高跟鞋的時候,甚至需要微微踮著腳。
雨絲還是飄落進來,夾雜在風裡落在他臉頰上。
眼前的男人消瘦了許多,臉部的輪廓更加深邃,下巴尖峭得像是雕刻的冰棱整個人形銷骨立,一雙眼睛因此顯得更為黝黑,安靜。
形容憔悴又蒼白,頎長的身體套在一身淡色的病號服里,孑然獨立,讓人心臟微微揪起。
她又何嘗沒瘦呢?細瘦得像是條竹竿,仰頭看他的時候,小臉上只剩兩個大眼睛。
「給你。」魚小滿僵硬地把傘柄拿到他面前。
雨珠從他的發梢滴落到鼻尖,緊抿的薄唇之間,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在空氣中劃過的細細線條,唯有那目光深處,不是刀光劍影,而是水紋耀耀。
目光依舊在空氣中沉默地對視,簡律辰沒接,半晌才迷迷濛蒙望著她,推開傘柄,整個身軀的重量壓到她身上。
他只想抱她。
雨傘傾倒在地面,周圍全是濺落的水花,像是一顆顆失去飄浮的水晶,重量全都砸落在地板上。
而他的重量全都落在她身上,箍得緊緊的,骨頭相硌,呼吸相聞。
「我好想你。」他埋在她的肩頭,嗅著她身上的沐浴香,喃喃地說。
絲毫沒有等了很久的憤懣和脾氣,只有看到她的那一刻的滿足和溫綣,這種觸手可及的靠近讓他安心,圈住她的溫度讓他心暖。
哪裡還有什麼矜持,姿態,距離……很簡單的四個字,偏偏是眼前的男人在對她說。
我想你,我很想你,我好想你。
這幾種表述之間跨越的階梯,直接從可收的距離變為不可收的端莊,再從不可收的端莊變成不可收的儂語。
魚小滿能感受到他想她的心情了,滿滿當當,毫無迴旋的餘地。
想瘋了……才會跑過來吧?
「對不起。」魚小滿慢慢把他推開,重新把傘放到他的手中。
「魚小滿,我知道你很委屈。」簡律辰還想拉她,魚小滿卻退開幾步遠,他舉著傘,她卻不肯往裡鑽。
「你答應了我母親什麼,對不對?你看不下去她有心臟病,對不對?……不會再有第二次了。不會再有比這更難讓她接受的事情了,你過來……」
簡律辰頓了頓,朝她伸出手。「你相信我。」
那隻手瘦的骨節分明,手背上還看得見他拆下的流滯針的一小截針管。魚小滿眼睛驀地一痛,很冷靜地搖頭:
「對不起。」
魚小滿閃身便鑽進了大柵門,隔著豎起的鋼條望著他。
簡律辰,你太累了。那樣的話,你會很累很累。
沈婉秋那個模樣,她是真的不能再看見一次了。
「我不想聽對不起,我只想你給我點信任……和時間。我父親那件事情,不是你的錯,不……不是你一個人的錯。」
簡律辰臉上掠過一抹認真,又浮雜著點點迫切地牢牢盯著他。「我的心意和選擇早就告訴你了,我選了我要走的路,可我一直在等你。」
那雙眼睛里滿是讓人心安的穩重和溫暖,他一直朝她伸著手:「魚小滿。」
你過來。
別再越退越遠。
「對不起。」
這是第三聲道歉,魚小滿站在雨里往後退,「要恨就恨吧,別等我,別再作踐你自己。」
沒有一句多餘的話,她說完轉身,冰冷的雨里,傳來簡律辰頭次在她身上遭遇挫折,氣急敗壞的吼聲:
「魚小滿!魚小滿你給我站住!」
「你再敢說一句對不起,我一輩子都不原諒你!」
「魚小滿,是不是我對你太客氣,我就這麼喜歡作踐我自己?!」
「魚小滿!我根本根本不恨你,只是非常討厭你!你到底要我做到什麼地步呢?你這個膽小鬼!」
「我不會陪你這麼矯情很久,所以在我還在乎你心情的時候,給我回來!魚小滿!」
簡律辰看著頭也不回,充耳不聞地消失在視野里的魚小滿,嘴角勾勒出一絲無奈的笑,沙啞的聲音終於低下來,低喃到只有自己聽見。
「真矯情啊,魚小滿。」
人怎麼可以苛責自己到這個地步。
聽著身後男人終於不淡定的聲音漸漸散去,魚小滿就扯著嘴角笑笑:是啊,簡律辰真不適合陪著自己這麼矯情的,他所有的讓步和矯情,也該結束了。
想著想著,矯情的女人就停在在屋檐理石台的台階邊,抱著膝坐下,伸手接接夜裡的雨水,抬頭望望。
想了想,伸出舌頭嘗了嘗,酸的。
海瑟薇騙她,梅雨季節的雨,根本就沒有酸酸甜甜,舔起來像話梅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