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好像想他了
隔壁房間里忽然地板上「咕咚咕咚」,發出沉重的響聲,震得緣君這邊桌上的茶杯都在碟子里霍霍響著。
這是隔壁實驗室里的同事,因天氣太冷,在那裡蹦跳著取暖。緣君笑著搖了搖頭,而後轉過身望向窗外,窗外的天空是純凈的一色的淺灰。
外面園子里,近日已經整修過了,竹籬笆圈著一塊棕黃色的草地皮,紅灰色三角形的石頭砌的一條小路穿過草坪,一塊塊石頭因為天氣乾燥的緣故,顏色看著很是干淡。
在那陰寒的下午,實驗室裡頭的空氣像一缸冷水一樣,坐久了使人覺得混身難受,就好像浸在冷水缸裡頭。實驗室里,每人在棉製服里穿著兩套夏季制服,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還是冷得受不住。
緣君找了點廢紙,在銅火盆里燃燒著取暖,然後索性把整卷的廢稿紙都加上去。辦公室里別的沒有,紙張是豐富的。他們這邊屋裡分到這麼一隻火盆,大概也還是因為她是女同志的緣故,總是比男同志要多關照一些。
在郊野的這處實驗基地,如今看著偏僻荒蕪,從前也是一個本地闊人的住宅。淪陷時期被日本人佔用了,勝利后也就接收了下來,也算是飽經滄桑。
不過像樓下這間辦公室,就破壞得相當厲害,白粉的天花板上有一塊塊煤煙熏的黑漬子,是燒飯的煤球爐子熏的。地板上也是斑斑點點,都是香煙頭燙出的焦痕。那粉藍色糊壁花紙上也抹著一條條臭蟲血,又有沒撕乾淨的畫報。
緣君轉身向著火,忽然想起《鳳求凰》里的「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以前在瑞士的時候,母親讀到,她倒也覺得平常,這時候卻顛來倒去放在心裡回味著,覺得和自己的心境非常接近。
怎麼會忽然耽溺在舊詩的趣味里,實驗還得繼續呢,緣君心下想著。她一般很少會出岔子,可是自打那一日與張爽分開以後,就總覺得心緒也不是那樣集中了。
緣君忽而覺得,如果接下來,有一天,能夠和張爽在一起,像其他的同志一樣,有孩子,有一個流浪的小家庭,似乎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然而這是一個在異鄉的年輕人的願望,她只敢偷偷地將它保留在心底,在實驗沒有成功之前,兒女情長都是其次的。
火盆里那一點紅紅的火光很快地已經要熄滅了。緣君心裡有些踟躕,她又去找些紙來燒,背著身子站在那裡尋找燃料。這個時候,她突然從衣袋裡找出張爽寄來的兩封信。火焰突然往上一竄,照亮了她的臉和信箋。
緣君心下有些空落落的,算起日子,張爽似乎確實有好久沒來信了。難道他去市裡忙成這樣么?連寫信的時間也沒有?
日子一天天過去,在極其艱難的條件下,實驗終於出現了歷史性的突破,他們離最後的勝利就差一點點了。無數的人相互加油著、鼓勁著,等著最後奇迹發生的那一刻。
緣君與同事相互鼓勵一番以後,突然被人拽著出了大門。原來這一日也正是國慶節,實驗室的領導說要給大家放假半日休整一下,希冀以最好的精神狀態繼續投入。
鄉村自建的樂隊吹吹打打,黃土路上斷絕交通,一個販羊的人牽了一群羊,等了半天,無法穿過馬路,把羊系在路邊的一棵樹上。
羊們披著一身襤褸的發毛,低著頭把鼻子嗅來嗅去,在那棵沙柳樹下小小的一方泥土土尋找可吃的東西。它們對於人們的喧囂的世界完全不感興趣,只偶而對另一隻羊淡淡地看一眼。
慶祝的隊伍在實驗室門前停下來了,因為前面在那裡耍龍燈。其實也並不是燈,只是一個布制的龍身,店員們新學著耍弄,舞動飄帶。遠遠望過去,只看見許多黑壓壓的人頭上湧現一個蚯蚓式的白布圓筒,在空中一上一下。舞了一會,白布圓筒扯直了,暫時休息一下,那邊一個淡青色的布筒又蚯蚓式地波動起來。
緣君站在這裡,無聊地望著路邊的羊群。她很想撫摸它們,搔搔它們頷下含黯的鬈毛。於是她就在一隻羊面前蹲了下來,在它頷下撈一把了,這羊的下頜毛髮真是軟軟的,逗得她咯咯直笑。
擔任舞獅的一個學徒把那紙紮的青色獅子背在背上,埋著頭前走。那獅子完全直立了起來,腰身很長很長,屁股圓圓地墜在下面,看起來生動極了。
人們手裡舉著的紅綠紙旗漸漸東倒西歪,如同大風吹折了的蘆葦。天色有些漸漸暗了下來,竟然蕭蕭地下起雨來了。緣君與同事互望了一眼,看來老天爺不賞臉,得提前回實驗室了。
雨越下越大了。紅綠紙旗只剩下了一些光桿,一根根旗竿卻都直豎了起來。緣君要轉身的時候,從慶祝的隊伍里,走出一個撐著大黑洋傘的男人。
「緣君!」他喊了一聲,然後把一件舊雨衣向緣君手裡一塞。
緣君先是愣住,而後眼睛里就瞧見將傘整個朝自己傾斜而來的張爽。而他自己呢?沒有傘的覆蓋,早就淋濕了。
緣君張了口,蠕動半晌,卻是不知道說什麼好。倒是張爽,整個人身上好像綁了鞭炮似得,總有些茲茲冒煙的樣子。
「緣君!我可想死你了!」他一下把傘也給仍開了,然後就將緣君緊緊地箍在胸前。緣君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了,可是心下卻是一陣止不住的歡喜。
「咳……」緣君重重地咳嗽了一聲。張爽意識到了自己的魯莽,連忙鬆開了手,抱歉道:「我真是太魯莽了,你看我,都做了什麼事情。對不起啊……」
緣君道:「是啊,你可真是魯莽呢……」
張爽的眸子有些沉了下來,緣君似乎並沒有因為太久沒看見他,而顯得有久別重逢的歡欣呢……
「不過……我也挺想你的。」緣君搖了搖下唇,輕聲說道。
「你說什麼?」張爽一時愣住,一下說不出話來。
「我說!我喜歡你!張爽!」緣君憋著一口氣,就把話給大聲喊了出來。
張爽一下面紅耳赤,而後仰天大笑了起來:「哈哈哈!我!我真是!」
他一面樂得說不出話來,一面就將緣君橫腰攔起抱著:「從今兒個起,那你就是我女人啦!」
周圍的人被張爽的話逗得都禁不住哄堂大笑起來。緣君垂下了眼眸,不過羞澀地將臉埋入了他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