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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木雕

  回去的路上,張爽心下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有些沉。但凡一想起緣君,就像心時有一個飄忽的小小的火焰,彷彿在大風裡兩隻手護著它,怕它吹滅了,而那火舌頭亂溜亂躥,卻把手掌心燙得很痛。


  張爽不願意回想到方才與她分別時候的情形,他總覺得好像自個魂魄都有些飄忽了起來。整個人手也好,腳也好,總是通體不舒暢了。他想起,緣君是從國外的大城市回來的,也不曉得,她心下會怎麼樣看他呢。


  說起來,張爽是很小的時候,跟著父母從上海來到大西北的。他的記憶裡面,上海城裡有山一樣高的大房子,馬路上無數車輛來來往往著。或許是在小瀏村住的太久了,他似乎已經漸漸望了上海弄堂里的家是什麼樣的了。


  不過,他斷斷續續聽母親說過一些,廚房是水門汀鋪地的房,開出門去就是弄堂。到了梅雨季節,弄堂一向常常下雨,人總是少不得要打了傘。母親總是把把水滴不止的傘撐開來晾乾,傘柄插在那半截小門上的矮欄杆里。


  那小門漆著污膩的暗紅色,在那昏黑的廚房裡,橙黃色的油紙傘高高掛著,又大又圓,如同一輪落日。


  「爽子!回來啦!」


  不斷有人朝著張爽打招呼,倒是把他的思緒給拉回到了現實里。張爽的回憶頓住了,向他們微笑,彷彿帶著一點歉意似的。


  張爽家的院子裡頭,有一隻醬黃色的大水缸。張爽到了家,想著該是母親做晚飯的時候了,於是便將水缸的木蓋子打開,然後就用一隻裂開了紋路的瓢來舀水。他初衷是想把水抬到廚房去,給母親用的。


  只是他動作有些慢了,看著水裡的倒影也總是有些心思不在。今天他回來的時候,從村口摘了一些豆莢的花來,然後就把那花捏在手心裡。


  張爽一碰著水瓢,花就落到了水面上,隨著水波飄曳著。水缸的水裡,映出他黝黑的面龐來,那朵花恰是浮到了他眼睛的位置,一動也不動的。張爽倒是沒有想要撈起這花,不過就是手指沾著水面,心下想著,如果這花戴在緣君鬢邊,該是很美的罷。


  張爽並沒有發覺,他回家的時候就已經驚動了舒望。舒望見他在舀水,便知道他是要送到廚房來的,於是就沒有出聲,不過坐在廚房的板凳上等著。哪裡曉得,左等,右等,到底不見兒子人影,舒望覺得有些怪,就出去瞧一眼。


  「怎麼打水,要這樣多時間的?難不成,你是抽空還在外面劈柴了么?」舒望來到院子里問道。


  張爽回過神來,笑了笑:「倒不是我偷懶,實在是這水太渾濁了,底下的淤泥這麼厚,怎麼能清爽呢?」


  「我瞧你方才在那兒對著水缸發愣,還以為出了什麼事情呢。我看今天這水,是有些渾濁的,到底是地底下淤泥本就多的緣故,也是沒有法子避免的了。」舒望說著,臉色倒是很是平靜,她們早就習慣了這裡的生活。


  張爽順手把那朵豆莢花從水裡撈了出來,那白色的小花上頭沾著水珠,在陽光映襯下倒是愈發的顯得有些特別了起來。張爽也未多想,就將這豆莢花埋到了一旁的土裡,算是種下了。然後就舀了水,送到灶台上去。


  舒望到底是過來人,看張爽這魂不守舍的模樣,看起來總有些飄渺的心思,也便知道,他這是心底下藏事了。


  不過舒望並不打算插手什麼,到底是兒子大了,心思不由娘,管得越多,怕是心思越不在,倒是不如一切順其自然的好。


  舒望在廚房裡做飯,不讓張爽插手。張爽就搬了個凳子,在院子里坐下,這個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周圍真是寂寂無聲了。在那寂靜中,他聽見有個什麼東西在拉圾堆旁悉卒作聲。


  "那是什麼?"他有點吃驚地自言自語道。


  張爽走過去一看,原來是一隻等著殺的雞,兩隻腳縛在一起暫時棲在垃圾堆旁。飯燒好還要一些時間,也沒什麼事情可做,坐在這裡乾等著也實在無趣。張爽就想著,把雞腳給洗乾淨了,然後就坐下來,幫母親剝毛豆。


  忽然,張爽發現他把剝出來的豆子都丟到地下去,倒把豆莢留著,就覺得非常窘迫,急忙彎下腰去把豆子揀了起來。幸虧沒有人在旁邊,母親自然也沒瞧見。


  剝了豆,摘了菜,他把地下掃了掃,倒到垃圾池裡,那隻雞驚慌的咯咯叫了起來。


  舒望聽見雞叫聲,就把兩隻手在圍裙上揩抹著,出來看了一眼:「張爽,飯做好了,進來吃吧。你這孩子,真是坐不住呀,我原來還想明天再做這些活的。」


  張爽笑了笑:「其實不用每頓都現燒的,就是醬油拌飯,我也能吃的很香。」


  舒望道:「你現下是這麼說,那是你一個人呢。將來要是娶了媳婦,總不好叫你媳婦也這樣過日子吧?這就是一個生活態度,倒不是說要過的多好,至少你得有那麼一個盼頭不是?對了,這雞呀,我特意到鎮上跟人換來的,等緣君下次放假了,請她過來吃點好的。說起來,這姑娘也沒在咱們這裡吃過一頓像樣的呢。」


  張爽聽了,只覺得母親話裡有話,不過他也不想細究,這話說破了,他更是覺得害臊,怕是有話也說不好了。


  晝夜的溫差很大,入夜了,外頭自然很冷。張爽吃完了晚飯,又到了院子里,呼吸著寒冷的空氣,鼻管里酸溜溜的。


  月光沖洗著天空,天色是淡淡的青灰,托出山的大黑影,那座山谷是一個堅實的黑色花苞,矗立在房屋背後。張爽對著燈籠的昏暗光線,拿著一根木頭,用小刀雕刻著什麼。


  狗在汪汪地叫,他一聽見狗叫,就知道,是鄰居又帶著孩子出來轉悠了。鄰居家的大街兩隻手托著孩子,一面就別過頭去向路上望著。張爽遠遠地一個橙紅色的燈籠搖搖晃晃來了,燈籠上一個大紅字,上頭寫的是主人的姓氏。


  在那一顛一顛的燈籠後面,果然是一個婦人,帶著兩個孩子走著。那燈籠搖擺著,朝著這裡靠近了過來。兩個孩子嬉笑著跑了過來:「張哥哥!」


  「爽子!這會幹什麼呢,這樣認真!」婦人也跟著笑眯眯地過來問候了一聲。


  「候大姐,又帶孩子出來走走啦?我這是在做木雕呢,今天突然想起來,就做一個。」張爽也笑著回了一聲。


  婦人將木柵欄打開,然後跟兩個孩子進來了,方才離得遠,倒是看不清楚,這會走近了一看,果然張爽手裡拿著小刀,在那裡一絲絲地刻著。這會,才刻出了一個人形。兩個孩子禁不住興奮叫道:「這是一個仙女吧。」


  張爽倒是沒有料到孩子會這樣說,一時有些紅了臉。不過好在,這夜色沉沉,也看不清臉色,張爽頓了頓,才應聲道:「是了,我在刻仙女呢。」


  婦人笑笑:「你倒是好興緻,從前聽你母親說,你很喜歡做木雕呢,可是也從來沒見你露一手,今天倒是被我們趕上了。」


  張爽道:「倒是我犯懶了,這確實是個毛病,得改改。」


  張爽一面說,一面遞了板凳過去,示意她們坐。婦人帶著兩個孩子,就這樣看著張爽雕刻這個小人,眼看著眉眼口鼻的形狀也跟著出來了,臉上都是一陣又一陣的驚詫。


  到了約莫八九點鐘的時候,兩個小孩累得連連打哈欠了,婦人這才跟張爽道別,又帶著孩子回去了。


  不過張爽還沒有睡,他仍舊專心致志地在雕刻著他的小人。就算是上頭的一縷髮絲,他都要雕刻的細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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