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夕陽下的約定
夕陽西下,整片校園沉浸在一片金黃色之中,就像盡然在一大池的金色液體當中,溶溶地散到了人心波裡頭。碧綠的草坪上,鋪陳著金碧的色彩,微風吹來帶著夏日的溫熱,又有些濕潤,拂到面上,那便是一陣陣的柔軟。
清如緩緩地閉上了眼,悄然用力地深吸了口氣,一股醇香慢慢地飄進了腦海中,此時鬱金香開的正盛。
「風眠,我們去草坪上坐一會罷。」清如轉過身去,對高風眠嫣然笑道。高風眠點了點頭,兩個人便一道走到最近的一塊草坪上。高風眠就靠在一棵梧桐樹腳下,而清如則是俯卧在他身旁,梧桐的葉子被風吹得沙沙作響,也吹得清如的心有些漣漪泛起。
清如將臉緊貼在輕柔的草絲上,一股泥土的芬芳在她的周身暗香浮動起來。她看著遠處的阿爾卑斯山頂,積雪上頭倒影著一束夕陽的光柱。高風眠回過身去,將清如攬入懷中,這懷抱,真是柔軟極了。清如觸著他的胸膛,臉上隱約有著絲絲紅暈。
「風眠……」清如在高風眠的耳畔說著,那話輕輕的,卻軟化了高風眠的心。高風眠望著清如,那一身雞心領的白色綢裙下肌膚勝雪,夕陽映襯著,更是顯得別樣的清亮,仿若泛起一層清輝來。
他情不自禁地將清如的腰身攬住,然後抱住了她:「清如……你會等我么?」
清如莞爾一笑:「怎麼,你這是要束縛我的自由么?」
「不……我不是這樣的意思,我只是想說……」高風眠說話的樣子認真極了,臉色也因為一時著急而漲紅了起來。
清如凝視著高風眠的雙眸,笑道:「母親曾說,等待是一件極為刻骨的事情,或許會成為一生的習慣。不過我一向覺得,但凡是自己認定的事情,便應該主動去爭取。」
高風眠微微愣住,顯然他沒有料到,清如會這樣說,不過是支吾道:「你的意思是?」
清如放開了搭在高風眠肩上的纖細手指,笑道:「風眠,你安心回國。我馬上要去蘇黎世攻讀土木工程專業了。等我重新念完學位,就回國來找你,天涯海角,你在哪兒,我就去哪兒。」
這個時候,高風眠望著蘭君的臉,在夕陽的搖曳里金輝閃爍著,天空邊散落的紫色綺霞仿若她鬢邊的綢帶,點綴地她愈加的模樣清逸起來:「清如……現下國內的情況,怕是還不大好。許多的基建都還在建設當中,條件也很艱苦……你若是回國,我怕你得是要吃苦頭呢。」
清如吟吟笑道:「風眠,如今可是男女平等了罷?你能吃得苦,我就吃不得了?你看著好了,等我學成歸國,保不準這水準比你也不遜色,到時候怕是還要搶你的飯碗了。」
高風眠一把將清如抱入懷中:「清如,此生能有你這樣的良人為伴,我就是死也足惜了。」
清如將手指放到高風眠的唇上,作噤聲狀:「瞧你,又在胡說了。此趟回國,你一個人也要多注意身體,好好照顧自己。若是得閑了,那便予我來一封簡短的信箋報個平安便是了。若是沒有空閑,不來信也是無礙的,你知道的,我只是想知道,你人還好好的,那便是了。」
高風眠點了點頭,動情道:「那咱們便以四年為約,我等你……」
…………
洛杉磯,下午六點,劉虎提著公文包進了大門:「呀,怎麼沒有開燈呀?」
這個時候,寶珠便下樓來了,她穿了一身大紅色連衣裙,頭上戴了一頂同色的法式寬沿帽。她的一雙大眼睛烏亮極了,溜轉著,又有些古靈精怪的樣子,倒是十分討喜的一個姑娘。
寶珠接過了劉虎手裡的公文包道:「外婆又去外頭找人下棋去了,上一次輸的那一盤,她可是不甘心,心下一直念著呢。可不,眼見著秦家奶奶回西岸來了,就趕忙找人家對棋去了,真當是攔也攔不住呢。醫生說了,這要少用眼,多休息,她呢,就是憑著小孩子心性,可不得多少有些氣人呢。」
寶珠邊說,這臉上邊有些氣鼓鼓的,倒是把劉虎給逗笑了:「你外婆不是一向最聽你話的么?怎麼,如今劉大小姐指揮不動了?」
寶珠假嗔道:「誒,父親,可別再提了。外婆這個人罷,我要是與她認真起來,她也是會擺臉色的。譬如今日罷,我同她說,要麼回卧房去休息。外婆就綳著臉說『我同你這麼一般大年紀的時候,都已經推翻清廷啦,哪裡還在計較這些小事的哦。』我一聽,就沒話可講了,你說,他這算不算是倚老賣老?」
劉虎笑了笑:「這裡不比國內,什麼都要適應。你外婆畢竟上了年紀,好不容易咱們把她接到美國來養病,眼睛又動過手術,脾氣古怪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嘛,倒是難為你了。」
寶珠撇嘴道:「誒,要不是我外婆,我可早就不管他了。」
劉虎笑道:「是了,咱們這個家裡頭呀,可不就得劉寶珠大小姐管著嘛,若是少了你呀,那才是翻天了呢。」
寶珠眨巴著眼睛道:「下午的時候我同茹姨通過電話了,緣君姐姐很快就要來了,加州理工說是已經發了錄取通知信過去呢。」
劉虎一聽,也不由得亮起了眼色道:「這麼快就有消息了,好事呀,你快把樓上那間客房收拾下,等你姐姐來了,好住著呢。」
寶珠笑道:「我就知道你聽了要著急,可不是早就收拾好了。原來早上,阿姨說要去收拾的,我可是攔住了,說我要親自收拾,這才顯得有誠意嘛。」
劉虎拍了拍寶珠腦袋:「倒算是你有心了。」
寶珠輕咬著下唇,思忖片刻,方才又開口道:「還有一件事情,我想通您商量呢。」
劉虎將外套掛在衣架上,而後回身道:「你這丫頭,神神秘秘的,還有什麼事情不能直接說么?」
「北平來信了……」寶珠輕聲說道。
劉虎頓了頓,一時不禁斂住了笑意道:「怎麼?可說什麼了?」
寶珠將信從抽屜里取了出來,交到劉虎手上:「還是你自己看罷,我倒是有些說不好了。」
劉虎將信箋拿在手裡,上頭的字跡,他倒是認得的,自然是他的岳父,柳司令的親筆信無疑了。上頭寫著柳霜的母親已經過世了,走的時候很安詳,沒有什麼病痛,他不過寫封簡信來報個消息的意思。
看完信,劉虎一時禁不住呆坐在椅子上,從前在上海與柳霜相處的那些時光,不由得一下又浮上了心頭。他突然想起了他與柳霜成婚那一日的光景,家裡上下是那樣的熱鬧,柳霜那一身鳳冠霞帔也真當是美極了的。
可是誰也沒有料到,他們熬過了那麼長的等待,也熬過了柳家人的不支持,竟然最終沒有熬過一場突如其來的絕症。在陶秋白與茹雲移民歐洲以後,劉虎也便帶著柳霜和寶珠一道移民去了美國。
剛到美國的第一年,柳霜總是說頭暈,劉虎總以為是因為水土不服的緣故。他勸柳霜去醫院看看,柳霜總說要在家裡照顧寶珠,一拖再拖。直到某一日,她昏倒在後院裡頭,寶珠哭著打電話給他,這才送去了醫院。
最後的診斷結果是胃癌晚期,且時日無多了。劉虎都已經忘了,那段時間他是怎麼熬下來的,他日日禱告,期盼能出現奇迹。柳霜不願意看到劉虎難過,也從來沒在他面前喊一聲疼。
即便是在病痛當中,她也仍舊操心著家裡的一切,操心著寶珠。直到最後離開這世上的時候,她手裡頭還打著一件寶珠的毛線衫。至此,劉虎真正心如死灰,他開始想著,怕是自己就是個沒福氣的人,總是不能保住所愛的人。
「父親?」寶珠輕喚了一聲,此時她瞧見劉虎的眼中已經是被淚水濡濕了,她自然知曉,父親這是又想起了柳霜。
劉虎扭過頭去,在背著燈光的地方拐了溫淚,而後開口道:「你這丫頭,又有什麼鬼主意了,說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