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她的心意
劉虎看著他們一起回了柳霜的宿舍,他等到很晚,那個男青年才下樓來。劉虎回到駐地已經過了宵禁時間,他受到上峰警告,記過一次。
宗厚生在宿舍等他,問他到底怎麼樣了。要是沒有希望,還是及早停止。再這麼下去,影響前程,也是辜負了你家少帥的期許。
劉虎不過輕聲應了一聲,說他曉得輕重,宗厚生看他的眼神有點含義複雜,這讓他很是煩躁。
劉虎細想其實不過是很短的一段時間,他卻好像走了半輩子那麼久。前程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他並不怎麼放在心上。從前戰場上戰功赫赫也不過是過眼雲煙,說不定哪天他要是重新上戰場,也就灰飛煙滅了。
這麼想,他就是喜歡了柳霜,好像也不該輕易去招惹人家。假如人家又是訂了婚的,就更不應該了。劉虎想,自己只是想想而已,心窩怎麼就疼成了這樣。
宗厚生看他為難的樣子,不過嘆口氣,就出去了,他到底覺得是不是自己跟劉虎說多了。這一夜,劉虎徹夜難眠,清早被警報聲驚醒,穿起作戰服便準備帶著學生出去看個究竟。
結果這一天,同樣出去的宗厚生沒回來。劉虎親眼看見,宗厚生所在的地方燃起了一片濃煙。逃生出來的人說,是近郊出現了日本人,又起了戰鬥,宗厚生被圍困住,活活燒死了。
昨日還說過話的朋友,現下竟然屍骨無存了,劉虎只覺得倒抽了一口冷氣,癱坐在地上,久久起不得身來。
隔幾日舉行喪禮,宗厚生未婚妻薛小姐悲痛過度病倒,於是儀式除了戰友沒有旁人出席。劉虎幫忙遺物的時候,一旁的人就說,想想這樣也好,無家無口無牽無掛。
但是這個時候,劉虎拿起宗厚生的自來水筆,還是忍不住難受,想著宗厚生舞文弄墨這些從來不喜歡的,還送他這麼好的自來水筆做什麼呢。實則這自來水筆是薛小姐送的,宗厚生就用這支自來水筆給未婚妻寫信。
宗厚生寫起信來不像他人顯得那麼粗鄙不文,劉虎聽他念過自己寫的信,一點不肉麻,可是很讓人心動。
一旁的人過來,要將筆一併收走,劉虎就想著,不管怎樣,還是該留點東西給薛小姐的。別到了人不在了,什麼念想都沒有了……他們畢竟訂過婚。哪怕是泛泛之交,有點念想,也證明這個人到底存在過。
宗厚生犧牲后,劉虎常常去他所在的宿舍。有一個禮拜,他沒出過軍校。天氣漸冷,轉眼冬至。茹雲請他去家裡吃飯,照從前的規矩這天要吃餃子。
少奶奶邀請,劉虎不好拒絕,於是開口就答應了。其實他還挺想念少帥一家的,即便被數落,被訓斥,他也想聽少帥說說話,聽少奶奶說說話。很久不見,緣君該長高了,就是清如,如今該也是大學畢業了罷。
去陶公館途中,劉虎想了想,還是騎著摩托繞過了夜校。只是經過的時候,劉虎加速通過了,並沒有轉頭去看一眼。風吹在臉上,又冷又疼。
哪裡曉得,他人還沒到陶公館,先被一輛車子攔住了。劉虎沒有想到,車子上下來的不是別人,是柳霜。
這個時候,劉虎臉都已經僵了,像是帶了個面具,說摘下來,就能摘下來,一摔就碎。
柳霜不是自己來的,陪著她的還有個跟她長的很相像的姑娘。那姑娘見了劉虎,大眼睛眨呀眨的,非常靈動活潑,和柳霜沉靜溫柔的氣質截然不同。但是他沒心思打量那姑娘,對柳霜點點頭。
他沒說話一是因為也確實不知該說什麼合適,二是因為他的臉真的被凍僵了。於是他就頂著一張撲克臉半晌,看著面前這張日思夜想的面孔。
柳霜比他大方,開門見山地說明白,是替薛小姐來的。說是薛小姐卧床不起,她悄悄拜託了柳霜,想問問,宗厚生有沒有留下什麼東西給他。如果方便的話,可以交給她帶給薛小姐。
劉虎點點頭,轉頭將摩托車調轉車頭,示意後頭的車子跟他一塊回宿捨去。他們的宿舍距離軍校大門很近,走幾步路便到的。
路上劉虎走在前頭,只能聽到身後兩位姑娘輕細的腳步聲,他不知為何就是能分辨出哪個腳步聲是柳霜的——她的腳步更輕緩些。
宗厚生的宿舍算不上整潔,他那張床上,維持著他離去前的樣子,仍舊是一團糟。還好宿舍里有沙發,請她們坐了,劉虎出去隔壁宿舍要了熱水。
有同僚經過他的宿舍門,特意進來打個招呼,開玩笑說劉虎帶女人回來過夜了。劉虎近來脾氣大為不好,沒心情同他們開玩笑,跟柳霜說了聲抱歉,順手關了門。
劉虎找出保存的自來水筆,和一本宗厚生最後用過的筆記本,一齊交給柳霜:「我想薛小姐或者會來,就留下這些了。請轉告薛小姐,請她節哀。以後有什麼用得著的地方,記得開口。宗厚生不在了,兄弟還在。」
柳霜點點頭,小心地把東西收好。似乎也沒什麼可說的了,劉虎坐在那裡,給她們倒茶。他看看柳霜身旁坐的那個姑娘,這時候才覺得她年紀應該不大,心想幸好有前些天,他準備帶給緣君吃的巧克力。
他想著,今日不赴約,回頭又該被少帥訓斥了,不過還是拿了一盒給那姑娘。
「我叫程程,柳程程。」程程拿了顆朱古力,謝謝他。
劉虎臉上還是有些僵硬的微笑點頭。
程程……這姐妹倆名字,怎麼每個連貫性,如果有兄弟的話,還指不定叫出什麼奇怪的名字呢。
「你在腹誹我們的名字吧?」程程問。
真是個聰明的姑娘,劉虎想著,不過他沒有承認,也沒否認。
程程又拿了一塊朱古力,看看姐姐,不做聲了。柳霜說該走了,劉虎率先站了起來。反而是柳霜還沒有及時起身,被劉虎迅速的反應弄的愣在那裡。
程程就笑了:「我去洗洗手,衛生間是不是就在走廊上?」
劉虎說是,就要帶她去,但是程程執意不肯,說他真笨,然後就自己去找衛生間了。
程程出去的時候沒關門,柳霜這才起身。劉虎看著柳霜,不過低聲道:「謝謝你來。」
這句話也不知道該是替誰說的,也許就是他自己想說的。
「那你要多多保重。」柳霜半晌才應了一句。
劉虎點頭,想起時候不早了,就想送她們回去,然後去陶公館。
柳霜自然說不用,說她們坐薛家的車子來的,還是坐一樣的車子回去。劉虎想那也好,也就沒堅持要送。
柳霜往門邊走去,仍然是一身舊色旗袍,黑色的細羊毛線圍巾,素凈也是素凈極了的。在軍校單調而又清寒的宿舍里,她的存在像是一股柔和溫暖的清風,她一步步又要走遠了。
「柳霜。」劉虎輕聲叫她的名字,柳霜站住了。
劉虎心裡是捨不得她就走的,捨不得她就這麼走了,可能以後都沒有機會再見她。
「要是你有哪怕一點點不討厭我,就請你看我一眼,好嗎?」劉虎說的時候,口氣近乎哀求。
柳霜站了一會兒,劉虎看得到她握著手袋竹柄的手,輕輕發顫,但是她還是走了出去。柳霜走的很快,像是一陣風,要將一切都席捲而去似的。
劉虎深吸了口氣,就算是做了一場夢,總有醒過來的時候,這一醒他才記起自己該送她們出去的。
劉虎忙忙地就要追出去,門卻突然被推開了,柳霜回來了。她將門合上,疾步過來,撲在了他懷裡。簡直就像隔空被丟到懷裡一個被拉開引信的炸彈,那衝擊力讓他險些倒退,但是他抬手便將她牢牢抱在了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