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又是一年除夕夜
很快,就是除夕夜了。到了這一日,對於陶公館上下的人來說,都相當的不容易。祭祖的儀式原先是準備的很隆重,卻因著秋白即將要出征的緣故,大家總歸是有些心情都不大痛快,一切也不過是走個過場,草草了事。
夜裡,屋外一陣陣雨聲淅淅瀝瀝的,不知不覺地送到茹雲耳中。那雨原本是一陣松、一陣緊的。下得厲害的時候,也不過是聽著屋外樹頂不時傳來的窸窣聲。慢慢地雨的勢頭止住了,那些聲響也便慢慢消失了,只剩下松針上的積雨,不時地溜下一些雨水來。
有時候颳起一陣冷風來,這雨點好似也便跟著這風一道變得緊密了些。若說是平常的時候,這樣的聲響,在茹雲聽來那都是清寒的雅韻。可是這個時候,聽起來卻總覺得有些風聲鶴唳的事態,那一種心下的糾葛,簡直不是能用言語來表述的了。
茹雲原本在日間聽到秋白不日便要派往緬甸的消息而覺得蒼茫,如今又覺得這寒夜逼人,多少覺得心下有些傷心的意思了。
人的心境多半是跟著周遭的環境而變幻,就在這個時候,雨好似又借著松樹間的風勢變大了一些。茹雲想起這一路來的種種不易,那一點一滴全都彙集於心頭,好似總有些剪不斷、理還亂了。
說起來外頭是有聲響的,但是終究難以打破這夜色的寂靜,好似還襯的這夜裡更是寂寂無常了。門口懸著的一對稠帳帘子,隨著風肆意擺動著,時而高、時而低。那樹間的風好似一路吹到了屋子裡頭來。
此時,茹雲身上只穿了一件舊的線衫,風掀動著衣角,那線衫似乎都抵禦不住這寒風凜凜,那種說不清的寒氣,仿若經由著線衫的絲絲縫隙侵入到肌膚裡頭,而後又滲入了心裡。
這種感覺,茹雲只有從前父親去世的時候才有過,比將她整個人都放入冷水中都更難受幾分。茹雲覺得疲憊極了,可是這會秋白還在樓下與陶行霈議事,她倒是不願自個先去入睡的。
茹雲回頭看看這床上躺著的緣君,閉了一雙小眼睛,縮著兩隻軟糯的手,睡得很是香甜。她不禁喃喃自語道:「你睡得這樣安穩,卻不知曉,你父親天一亮就要走了。這一去,尚且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歸家。我倒是多麼希望,咱們一家四口,能平平淡淡地在一處處著。」
說罷,茹雲望了眼牆上的掛鐘,正是過了一點的時候。她便捻亮了那盞蒂凡尼的檯燈,靠坐在沙發上,取了本莎翁的書看著。那雨聲不曾停過,茹雲心下的絮亂也未有停歇過。
漸漸的,外頭院子里的風聲跟著靜止了下來,在空氣中慢慢沉澱了下來。茹雲甚至好似都能聽到奶媽的呼嚕聲在起伏著,遠遠地送到了耳邊來。
也不過是看了幾頁書,茹雲便聽著樓下響起了窸窣的聲響。她便下意識地舉高了手,用書將臉擋住。聽到掀門帘的聲響,這才從書上望了秋白一眼。
書言脫下了被雨水沾濕的外套,在簾帳外抖落了一番,而後方才進門將外套掛在衣架上:「怎麼?這樣晚了,還不睡呢?」
茹雲默然許久,方才開口道:「夜裡收拾你出行的行裝,不小心收拾晚了,也便睡不著了。」
秋白在另一頭的沙發上靠坐下,很自然地斜躺著,笑道:「怎麼好似心下有些不痛快,快跟為夫說說,又是誰惹你不高興了?你看我不一槍崩了他。」
茹雲知曉,秋白這樣說,是刻意叫她放鬆心思,想要逗她笑一笑。可是這個時候,她卻是怎麼也笑不出來了。
茹雲放下了書,坐起了身來:「你這一次出行,我心下總有些慌得很,總覺得有些不太好的感覺。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想起父親去世那一天的情形,便如今日一般,總叫人有些惶惶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秋白緩緩上前,而後半跪在地上,雙手握著茹雲的手道:「你呀,就是這些典籍看多了,多少是肚子裡頭裝著書呢。但凡有些什麼事情,總要想起書上的情節,也便難免多想幾分,這樣一來,心情便更是不好了。我這樣說,並不是說你看書不好,只是覺得你若是心下本就不痛快,倒是不如放下書來,多閉目養養神才好。」
茹雲垂下了臉,冷不防地落下了淚來。這淚珠滾落到秋白手背上,卻是滾燙、滾燙。
「秋白.……我再也不想講什麼家國大義了,也不求你一定要打什麼勝仗。只願你平平安安的歸來就好。無論如何,你得記得,家裡頭有我,還有緣君、清如在等著你呢。等你回來了,咱們就一道走,走得遠遠的,再也不淌這趟渾水了,好不好?」茹雲哽咽道。
秋白摟著茹雲,心下一陣陣地絞痛著,他一向見不得茹雲哭泣,更何況還是這樣臨別的夜裡。他是刻意在書房裡與陶行霈相商到這樣晚的,就是為了想要讓茹雲早些歇下,也免得兩個人相互瞧了都要傷心。
「茹雲……在上海那時候,我們都挺過來了,不過就是再去一趟緬甸戰場罷了。等我回來,一切就都結束了。你帶著咱們的孩子,在這裡安心等著我。相信我,我一定會毫髮無損地回來的。」秋白那雙安撫茹雲的手略略頓了頓,一時竟有些莫名的踟躕。
他心下自然知曉這一仗,幾乎是要拿命去搏的,又能提的上什麼毫髮無損呢?只怕是能活著回來已然是萬幸了。可是這些話,他自然不會對茹雲說。他要給茹雲留一個希望,給孩子留一個希望。不到最後一刻,誰又願意說出那句別離的話來?
聽到這裡,茹雲已經哽咽著說不出話來,整個人就趴在秋白懷裡,嗚咽著。秋白柔聲在茹雲耳邊寬慰著:「倒是又要對不住你了。你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雖說如今在父親這裡,總歸還有幫忙的人來,可是只怕你的辛勞也是一點也不少的。如今我這走的匆忙,你自己多且珍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