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心思深沉的蔡賢
茹雲心下總覺得如同懸了千斤鐵石一般,沉甸甸的走不動路了,一路尋思著沒多久,就聽見後頭有人喊道:「沈小姐,請留步。」
茹雲回身一看,原來是潘濟世身邊的副官,一路陪笑著跑了過來。茹雲心下略略警惕了幾分,看樣子,潘濟世是要自己捅破這層窗戶紙了。
「沈小姐,長官說了,您初來重慶,人生地不熟的,還得一盡地主之誼才好。明兒個晚上,我來公館接您一個人,長官說是要為您接風洗塵呢。」潘濟世的副官闡述道。
茹雲應付地笑了一聲,暗暗捏緊了手裡頭的手包,並沒有急著答話。
那副官一看,忙又說道:「沈小姐,您看……我還得回去跟長官復命呢。」
茹雲扭過頭去,不再看他:「回去稟報你們長官,就說我知道了。」
等了一會,也沒聽到那副官離去的聲音,茹雲只覺得周遭好似一下就沉寂了下來,她心裡頭有些納悶,於是便轉過身去,這一看,便瞧見了一個陌生的身影。
潘濟世的副官一時呆愣在地,這時方才回過神來,忙端端正正地行了一個軍禮:「見過委員長!」
原來是蔡賢,他將身上的堆著花青緞面的馬褂扔下,扔給了一旁的貼身副官朱景夫。身上就單單穿著一件墨色絲絨質地的長袍。他的袖口微微捲起,只露出裡頭的墨綠稠面來。他的左手勒著韁繩,右手拿著一根馬鞭,只是俯下身來,凝視著茹雲,而後將目光轉向了潘濟世的副官,沉聲道:「怎麼,可是有什麼事情么?」
潘濟世的副官忙道:「報告委員長,這位是陶司令的夫人沈小姐方才來訪,長官不過是怕她認生,不識得回去的路,因而才遣了我來相送。」
蔡賢下了馬,而後將鞭子亦交到了朱景夫手上。朱景夫會意,將馬給簽到一旁栓上了馬韁。隨後,蔡賢就朝著潘濟世的人問道:「陶司令?你說的哪個陶司令?」
這一聲話,聽在這副官耳中,可真當是冷汗涔涔:「啟稟委員長,是陶秋白,陶司令。」
「哦……是陶秋白的夫人。」蔡賢一面說,一面打量著茹雲,而後對著那潘濟世的副官擺了擺手:「行了,你去罷。」
那人忙不迭地又敬了個禮,便大步流星地趕緊走開了。
茹雲抬起頭來,她的素顏在自然光線下瞧著,似是也跟著籠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倒當真是有些許美人如花隔雲端的意境了。冷風一過,她卷長的睫毛就在風中微微顫著,眼波流轉間,早已叫蔡賢瞧得心神洋溢了起來。
茹雲不經意地瞥了蔡賢一眼,他與報紙上的照片里看著一樣,是一副恰到好處的斯文樣子,只不過真人看來,眼眸裡頭多了一份幽沉,以及迫人的冷意。
「我原是聽陶公說,你是到了重慶的,原來還想著,下次舞會可以引見引見,沒料著倒是在這裡遇著你了。」蔡賢主動說道。
茹雲垂下了眼眸,微微笑道:「委員長言重了,這身份有別,您如此客氣,倒是當真叫我不知所措了。」
「秋白……從前與我可是兄弟相稱。」蔡賢面上的笑意漸籠,口氣陰晴難定地說道。
蔡賢到底是身份不一樣,說話雖是客氣的,茹雲自然也不好當真,不過就是略略頷首,恭謹道:「您與秋白之間的事情不作數的,這規矩還是不能壞,這一聲委員長,也該是我要喚的。」
蔡賢笑了笑,他知曉,這是茹雲推脫之詞,心下多半是對他有些芥蒂,因而便道:「你現下若是方便,擇日不如撞日,我倒是想與你說說話。」
茹雲輕抿著下唇:「既是委員長有請,自是不好推諉的,您不覺得叨擾就成。」
…………
一輛黑色的官家轎車,開到了山頂,而後慢慢停了下來。茹雲隨著蔡賢下了車子,公館裡頭的老侍從一面將黑色的鐵柵門給開了出來,一面恭謹地迎了出來:「委員長回來了。」
老侍從習慣地做了一個立正的姿勢,兩手貼在腿側上,可是他的背卻仍舊佝僂著,總是有些伸不直了。
茹雲隨在蔡賢身後,慢慢步入宅子深處。這一路的紫竹,如今因著已是入冬,早已經飄滿了脫落的葉籜。茹雲低下了頭看著,一下就瞧見了石板路兩邊的鬱金香。這隆冬時節,竟然還能瞧見鬱金香花開,茹雲倒是略略有些詫異。顯然,這些花都是得到了特殊的照料的。
蔡賢在前頭停下了步子,眼見著茹雲望著這些鬱金香出了神,方才說道:「這些花,是荷蘭王室親自送來的,我怕是這花嬌貴,不好養活,於是便親自照料著。如今天冷,一般都是置於溫室裡頭的,今兒個不過是拿出來透透氣,趕巧了,倒是叫你給瞧見了。」
蔡賢說話的口氣平淡極了,好似在說著不先關的事情,可是他的模樣,看起來又又是認真的。茹雲倒是也沒有太在意,不過是想著,蔡賢倒是有閒情逸緻在這裡種花。
茹雲點了點頭:「從前報紙上都說您日理萬機,我倒是不知曉,原來委員長養花也是一把好手呢。說起來,前兩年,我在瑞士的時候,倒是也種過幾盆鬱金香,不過是房東送的普通品種,種的不算好,但是自覺還算可人。如今與你這幾盆比起來,倒當真是有些差強人意了。」
「哦?是么?」蔡賢望著那幾盆鬱金香,目光的餘角瞥著茹雲道:「我從前也是在瑞士上學過的,若不是國內局勢有變,我倒是也想回萊芒湖邊瞧一瞧,轉一轉的,那裡景色宜人,真是個好去處呢。」
茹雲並不打算接著這個話題往下聊,不過微微笑道:「外頭天冷,委員長怕是要凍著的,還是裡頭說話罷。」
說罷,茹雲便是要往前走的意思。蔡賢望著她,略略勾起了唇角,似笑非笑道:「倒是不急的,咱們不妨慢慢走罷。」
蔡賢與茹雲就這樣一前一後地走著,兩個人默著聲,相互不再說話。到了書房裡頭,朱景夫上了一盞溫水,一盞茶,而後就帶上門,退出了門外。
茹雲略略打量著這屋子裡頭的擺設,書房內的陳設十分古雅,一邊的壁上掛著一幅中堂,乃是明人山水,蔣嵩畫的《秋溪放艇圖》。
旁邊掛著一幅字,一看就知曉,乃是弘一法師的遺墨,上頭寫著「心其凈自」四個字,筆勢自然,字跡十分的淡然超脫。茹雲肅然瞧著,心下對弘一法師的敬仰之情,一時又湧上了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