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六章 梨湯
茹雲在張家住的這些時日,因著有個現成的大夫守著的緣故,這病也便不再複發了。
只是多年前,因為芳嬛給她下的葯的緣故,總還有些餘毒未清,偶爾有些咳嗽,且喘氣也帶著急。那顧郎中見她有所好轉,便改了方子,又開了一些凝神靜氣的葯來給她悉心調養。
這張家老太太也是個古道熱腸之人,見茹雲病著,便主動去鎮上的集市買了好些個鴨梨。買回家以後,就親自下廚,將那鴨梨對半剖開,去了核,然後中間放置上二錢的冰糖,就這麼放在小盅里隔水慢火燉了一整日,一直到酥酥爛爛的模樣,方才出了鍋。
張老太太著張冉親自給送到茹雲屋子裡去,時值茹雲仍在小憩,張冉便將這梨湯用熱水溫著,轉交給了奶媽,估摸著,等她醒來時吃正好。張冉倒是並沒有什麼心思真要與茹雲有什麼可交談的,她到底心下還有旁的盤算。
約莫過了一個鐘的功夫,茹雲便醒了。這個時候,恰巧秋白到了屋內,奶媽將這梨湯的緣故說了一通。
聽罷,秋白便將那盅梨湯給端了上來,要親自喂茹雲吃掉。茹雲方才也聽了這梨湯的來歷,想著也不好拂了老太太的心意,便輕啜了幾口。
秋白說道:「我還記得小時候,家裡頭還不時興西醫,請的也是些郎中,但凡有咳嗽之症的,多也會開這樣一道食療方子。」
茹雲道:「這不過就是鴨梨,若說是真有什麼奇效,我看還是有待考究。從前那些郎中多半是這樣的。一劑不奏效,那就吃十劑;今日不奏效,那就明日再吃;今年不奏效,那就一直吃到明年都不算得什麼事。反正橫豎這梨湯都是潤肺開胃的,吃起來又是甜絲絲的,止咳、好吃,總歸也不算得太壞。」
秋白眯起眼,微微笑道:「你既然覺得心下不一定可信,那還吃?」
茹雲將頭歪在肩膀上,一襲長發自然地從跌落在胸前,她只道:「這既是張老太太一番好意,那便受之不恭了。況且這甜甜的味道,吃起來人也覺得精神許多,誰要較這個勁了。」
秋白笑道:「是了是了,但凡是沈小姐說的,那便一定都是真理了,橫豎都是極有道理的,倒是小的多嘴了。」
秋白故意拉長了語調,惹得茹雲直低頭輕笑了幾聲:「什麼時候,你也這般的油嘴滑舌了。」
就在兩人說笑間,只聽著外頭有人稟道:「陶先生,我們老爺請您去中堂一趟,說是有事相商呢。」
茹雲一聽,連忙輕戳著秋白的手道:「快去罷,也不用整日都在我這屋裡頭悶著。」
秋白起了身,輕撫著茹雲髮鬢道:「我倒是願日日沉迷這屋中……」
「你……」茹雲面上浮起一絲紅暈來,半推半就著,好歹算是將秋白勸出了屋子。
………………
秋白到了中堂,就瞧見幾名身著軍裝的男子在那裡與張充和說著什麼話。見是秋白來了,為首那人便主動起了身,上前與他敬了個軍禮:「陶司令好!」
秋白上下打量著這人,穿著雖然是軍裝,可是又不似正規的守軍,那人顯然知曉秋白的顧慮,便自我介紹道:「陶司令,你好,我是駐紮在附近的保安團團長,我叫潘達。前些時日,我在鎮子外頭還碰著你屬下的人了,沒想著,竟然能在這兒見到您,實在是榮幸之至。」
聽他這樣一說,秋白心下也便明了了。聽聞這兒先前的守軍司令不戰而降,這偌大的省城,直接就拱手讓給了日本人。這許多底下的官兵心裡頭頗有不滿,在他們司令逃出城之際,底下許多官兵自發地留了下來,與本地的游擊隊合作抗日。
這些人師出無名,自然就需要需要一個名目,那就組成了四個保安團來。這個潘達是一團的團長,因而他出面來找張充和,自然也是有事相求。
原來先前省城淪陷,許多城裡的孩子和老師紛紛逃難到了此處的鄉下避禍。日子一久,就有個孩子上學的問題需要解決了,日本人如今風頭正盛,這仗怕也不是一兩日能打完的,自然這上學的問題就變得很是急切了。
退一步說,這也是一種培養抗日時期的人才的方式,這也是游擊隊與保安團的共識,因而便由著膽子最大的潘達出面,來協調各方的關係。
再說,如今鎮這吳中上,鎮長一向都是明哲保身之人,從來不肯輕易出面去擔保什麼事,那麼自然而然的這事就找到了德高望重的張充和頭上。
三人說了些抗戰的時聞,待得送走這位潘達團長以後,陶秋白就直接問道:「老師,這興辦學校本是好事,可是平白無故的,找您能幹什麼呢?」
張充和道:「他們哪裡是找不著鎮長人喲,無非是看中了我們張氏宗祠跟前的那塊地,想要那塊地來興辦學堂才是真的。也便就是要我做個中間人,在族人裡頭穿針引線,給他們做個東風,這才是他們想要的。」
聽罷,秋白不禁問道:「這倒是奇怪了,難道從前吳中鎮上就沒什麼學校了?好好的,平白再去建一座學校做什麼,聽起來還是有些匪夷所思。我來的時候也瞧了,這鎮子里,住的多半還是本地人,外頭進來避禍的,總歸還是少數罷。」
張充和故作沉吟了一陣,而後輕嘆了一聲:「從前倒確實是有所不錯的學校,喚名吳中善學,是鄉紳捐建而成的,老師都是從省城的師範裡頭畢業的,師資方面,在省裡頭都是不落人後的,我家張冉也曾在這所學校任教。只是……這抗戰打響以後,這學校的校長便棄筆從戎,跑去南京當兵去了。這事兒對學校的老師、學生,影響都很大。不多久,這大半的人都先後跟著去了南京。再後來,你們也曉得了,南京失守,連主將都生死不明,又何況是這些人呢。這家家幾乎都有戰死的男青年,也沒人再提這上學的事了。」
秋白與張充和互望了一眼,眼中滿是唏噓,即便是吳中這樣的小鎮,尚未受戰爭侵擾,卻也算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了。
秋白輕嘆了一聲:「您叫我來這兒,可是有什麼事要相商的?」
張充和點了點頭:「你也看到了,可就是這興辦學堂的事,我得找你拿個主意才好。你可以幫著出出主意,看看有什麼實用的課程可以設立。但凡你提出來了,這教材、物資方面都不是問題,我總歸會著人想法子送進鎮子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