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她們要燒紗
王掌柜便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原來是錦雲鎮上的學生,今日統一行動,抵制日貨。行動小組要挨著店鋪搜查,凡是日本進來的東西,管它吃的用的,統統查封燒毀。
這呂家的鋪子里賣日本花紗布,錦雲城裡誰都知道,再加上呂家是大戶,這自然很快就成了頭一個目標來。
奶媽在一邊聽著,有點百思不得其解:「難道燒了紗布,這日本人就能從處州退出去了?」
茹雲搖了搖頭,嘆了一聲:「真是孩子氣的事,怎麼想的這麼簡單呢。」
聽到這裡,趙老爹看著諸人的口型,又看著茹雲的神色,這一下,心裡也便能猜個大概了。
茹雲問道:「既是如此,你跑到我這裡做什麼?快回去守鋪子才好呀。」
王掌柜忙道:「今日去鬧事的,可是你們女工研習所的學生,我實在是管不住了,這才趕緊來搬你這尊大救星呀。」
茹雲聽到這裡,也便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想著學生衝動,怕是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只得披了件外套,即刻就跟著王掌柜出去了。
才到了綢緞鋪子門口,茹雲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煙霧味道。這股味道很快在錦雲城四處瀰漫開來,夾雜了沸沸揚揚的哭聲、罵聲、喊叫聲、尖尖的口號聲。
才不過下午三四點鐘辰光,日頭已經被煙火熏得發暗,站在天井裡,就看見東一簇西一簇的火光,原來學生們為讓全城人看得清楚,故意把沒收來的物品拿到高處去燒,嫌燒得不夠帶勁,又潑上煤油、硫磺這些東西。
茹雲眼見著那些女工研習所的學生都在前頭站著,連忙上前喊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麼!都給我住手!」
眼見著茹雲來了,為首的女學生就道:「校長,我們知道,您同呂平柏先生生前是好友,可是這也不能護短啊。這是表示我們全民抗日的決心嘛!當兵的拿槍打日本,老百姓赤手空拳,拿什麼跟他們斗呢?那就是抵制日貨!沒人買他們的東西,他們到中國來有什麼便宜可占?讓他們拿了錢買槍炮,完了收不回這筆本錢!吃一個大大的虧!
茹雲道:「倘若燒日貨就有用,那還要當兵的在前頭打仗做什麼!」
這一問,倒是把女學生給問住了,她便略微不耐煩道:「校長,那你當著大傢伙的面,表個態罷。您到底同意不同意?」
茹雲淡淡說道:「我同意又怎麼樣?不同意又怎麼樣?」
幾個對望一眼,異口同聲,唱歌似的:「同意也要燒,不同意也要燒。」
茹雲咬牙道:「那我就不同意!你們的事,我攔不住。可要我親口說聲情願,我辦不到。這是平柏生前辛辛苦苦創下的家業,你們以為是容易的嗎?店裡有一多半的存貨是花紗布,這一燒,保不得店垮人散。日後誰再來振興這份家業?靠我?還是靠你們?怕是你們自己也能知道輕重。這呂家的主心骨不在了,沒人再能靠得上了。那好,你們燒了呂家這點吃飯的老本,以後呂家老老小小,都一道出去討飯!這樣你們就滿意了?」
女學生賭氣道:「討飯就討飯!是民族存亡重要,還是綢布店重要?呂先生現在是不在了,可是我們知道,他一向最是支持我們學生的。他要是在,一準會支持我們抵制日貨。」
茹雲氣得臉色灰白,對聞聲而來的人說:「你們看看,我叫她們進女工研習所學習,用的是人家呂家出的錢,哪知倒養出兩條幾白眼狼來了,就這麼說話!如今是死了的人想起來千般萬般好,活著的反遭人嫌惡。我辛辛苦苦為這個研習所忙早忙晚,又怎架得住自己人吃裡扒外地折騰!想想還不如大家撒手,該做工的做工,該種田的種田,該討飯的討飯。」
這個時候,呂老太太已經是顫巍巍從台階下到天井來了,也不知道是誰多嘴,也一道去稟報了老太太。這個時候,呂老太太也出面,去勸兩個女學生:「跟學堂里說兩句好話,把我們家讓過去吧。我們跟人家不同,孤兒寡母的,開個店不容易。」
王掌柜連忙說:「要不這樣,你們給我留點時間,讓我們把店裡的存貨藏起一多半來,餘下的你們儘管燒,好歹應個景兒。存下來的貨呢,日後自然不上櫃檯,便宜一點偷偷賣出去算了,總還能把本錢弄回來。」
此話一出,茹雲、老太太都覺得是個辦法,可以接受,都一齊用眼睛去看幾個學生。
為首的女學生卻是冷笑一聲,不無鄙夷地望著茹雲,伶牙俐齒說:「校長,虧您還是留洋回來的人呢,怎麼這最基本的道理也看不清楚呢?呂家從前是因為呂平柏先生在,這才積德行善。先生一走,看這個個自私的,眼睛里只看到鼻子尖上的那點家產,什麼民族呀、國家呀,全不在心裡裝著!」
那女學生一面說,一面轉身拉起其他人,「走!不跟她們說這些廢話!」
王掌柜一見她們走得飛快,好似又要去燒紗,也就實在顧不上跟呂老太太和茹雲再說什麼,跺跺腳,追著跟去了。既然求助茹雲無望,他也就退而求其次,無論如何要保護著店裡其餘貨物不被禍延。
茹雲眼看著這些自己親手帶出來的孤女要闖禍了,快步走到店門口,奪過為首學生手裡的火把,高聲道:「你們今兒個要是還要燒貨!那就先把我給燒死好了!你們不是要抗日么?要表達決心么?那麼就把我這個不識時務的一道給燒死算了!我決計不喊一聲冤枉!」
茹雲這一聲吼,倒是確實把這幫學生都給鎮住了。她們面面相覷,一時都不敢吭聲。說到底,她們都是受了茹雲恩惠的,不論再糊塗,總不至於真的要火燒了校長。
「校長,您這是在難為我們!」其中一個學生說道。
茹雲冷笑一聲:「到底是我在難為你們,還是你們在難為我?」
學生們又是一頓沉寂,為首的女學生想了想,轉過身去同後面同伴低聲說了幾句,大家也便悻悻離開了。
待得這幫人走遠了,茹雲就覺得腳下一軟,身子也禁不住跟著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