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泉
那白馬就踏過一片濕漉的草叢,一時不知怎的,竟然前蹄跟著滑了出去。馬身超前傾倒,重重地顛簸了一陣。茹雲嚇得一時面色慘白,陡然閉上了雙眸,幾乎整個人都要從馬背上摔了下去。
好在陶秋白眼疾手快,一手拉住茹雲,另一手勒住了韁繩。那白馬跟著縱身一躍,一下轉圜便又恢復了原先的平穩狀態。
「怎麼面色這樣白?可是嚇壞了?」陶秋白下意識伸出手來,替茹雲輕抹著額頭滲出的汗珠。
茹雲的一雙眸子,伶伶的儘是水光。她略略喘了口細氣,不動聲色地躲開了秋白白玉般的手:「可見,縱然是訓練多時的白駒,也不盡然都是靠得住的。」
茹雲說的是白馬,可是聽在秋白耳中又是另一番滋味了。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可不正如這馬駒么?若是在戰場上頭,馬失前蹄,那便不會有今日這般幸運了,只怕粉骨碎身都無處可尋了。
想到這裡,秋白的喉嚨就有些噎住了,太陽直射到他的眼中,看的他眼皮都泛了火。
「下馬。」陶秋白將茹雲抱下了馬。
茹雲倒是不知曉,他這會葫蘆里賣的什麼葯,正微微想的出神,就聽見那白馬一聲「吁」的慘烈叫聲。她旋即回過身來,就瞧見那白馬的脖頸上扎著一把鋒利的匕首。
那白馬抖瑟瑟的滿地嘶鳴著,它的尾巴下垂著,雪白的脖頸上,血不住地往下流,可是仍圍著陶秋白不停地打著轉,似是在哀求著什麼。
秋白覺得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涌到頭上來,兩腮滾熱,喉頭好像讓刀片猛割了一下,一陣陣的刺痛起來:「你要知道,無論什麼時候,你都不可以有閃失!這一刀,是給你的教訓,若下次再犯,我寧可親手殺了你!」
白馬的眼珠子沒有動,不過眼角卻是淚眼婆娑,這是茹雲第一次看見馬在流淚。這白馬自小就跟著陶秋白走南闖北,也算建過不少功業。如今被秋白狠刺了一刀,看著神色也很是痛楚,這時候誰又能說這牲畜無情呢?
茹雲不覺有些後悔,若不是她方才惱了秋白,刻意諷刺了他一句,這白馬也不會無緣無故因著她而受累。想到這裡,茹雲便覺得心下更是難受了。
白馬似是聽懂了秋白的話,不過朝前走了幾步,到秋白的跟前匍匐坐下。而後乖順地低了頭,嘴裡不住地輕聲淺鳴著,仿若是在認錯。
陶秋白沒有看它,只是一聲不吭地牽起馬栓就朝前走著。茹雲看他,面色也不大好看,心下正有些猶豫,就聽著秋白說了一聲:「你若是想走,現在自可以走。夜裡風冷露寒,怕是你衣裳穿少了,少不得要受涼。」
茹雲微微一愣,不由得朝山下望去。兩人此時,正是在半山腰上了。她若是一個人往回走,能下山是好,怕是一不小心迷了路,走不出去才是麻煩事。
「傻女人,你還真要一個人下山去?」陶秋白回身望了茹雲一眼,不由得暗暗皺起了眉頭:「前頭就是鼎湖泉了。」
茹雲到底不是小姑娘了,這心下的思慮一多,也便不敢貿然行事。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走著,不過一里路,便到了鼎湖泉。
這鼎湖泉晶瑩玉潤,汪汪一碧,深不見底,但凡瞧了一眼,就總會有些澄心靜慮之感,這便是所謂的無窮意蘊在其間。
茹雲並非是第一次來這裡,但是再見此泉,仍舊覺得遐思萬千。
一對白鷺被驚擾到了,從水草叢中飛了起來,掠過泉面,向山腳飛去。四周靜謐不已,詒雲聽到不遠處的松林中有松子飄落的聲響隱隱傳來。
此時已是時近夜裡,月光透過樹縫,輕浮水面。陶秋白牽著白馬下了水。但凡他們每走一步,那水面上就泛起一陣陣的漣漪,一團一團的,向四面慢慢盪開來。
秋白捧起了一汪泉水,細細地替白馬清洗著傷口。顯然傷口還在發疼,水但凡侵濕了脖頸處,那白馬就禁不住躁動地灑開了蹄子。
茹雲略略蹙起了眉頭,心下不由得想著,秋白明明到底還是在意這白馬,畢竟是跟著他一起出生入死過的。可是方才,他下刀子那股子狠勁,又是那樣的真切。倘若說,他今日會手刃了這匹白馬,她都一點也不會感到奇怪。
茹雲邊想著,邊就在旁邊揀了一處平坦的石塊坐下。風從山谷中穿來,多少帶著些涼意。茹雲坐在石塊上,兩手抱著膝蓋,一雙腿又細又白,望著水中的魚兒不覺想的出了神。
她髮鬢上的碎發被風吹得有些亂了,時時地掠過她的額前起伏著。
只聽著「噗通」一聲,秋白動作十分矯健地一頭扎進了水中。待得茹雲抬眼望去,他早已經衝出了水面。這起落之間,雙臂帶起了連片的水花。
不知什麼時候,陶秋白早將那濕透的外套扔上了岸邊。月光照在他壯碩的背上,微微的泛出昏黃的光來。他的頭髮儒濕了,覆在寬廣的額上,反倒平添一絲冷峻來。
那雙狹長的眸子,經過泉水的滌盪,如今更是煥發的很。但凡他盯著茹雲看,茹雲便禁不住有些發憷,下意識地便要側過身去,假意看著遠處的山水。
秋白牽著白馬上了岸,而後捧了一捧乾草過去,將白馬栓在一棵老樹上。當他走近茹雲的時候,慢慢地蹲了下去。茹雲白皙的面腮里,漸漸滲出一絲絲紅暈來。
「你知道,我為什麼今天帶你來這裡么?」秋白望著茹雲的神態,真當是有一種形容不出的柔美來。她那彎垂著的睫毛,在餘輝下顯得又軟又細長,柔弱的叫人憐惜不已。
秋白一下就抱住了茹云:「沈茹雲,你是我陶秋白的女人,這生生世世也就是我的人!」
茹雲微微一愣,不由得別開臉去。這動作更是激怒了秋白,他粗暴地撕開了茹雲的扣子:「我要叫你知道,你永遠都別想掙脫我的手心!」
「不……」茹雲幾近啞聲地說了一句。
陶秋白的眉梢一下就掛了下來,這本是在他意料之中,可是當茹雲真正開口拒絕他的時候,實在是叫他有些生了怒氣。就在就在那一剎那,他心下對茹雲的思念與恨意,突地就爆發了出來。
他將茹雲狠狠地擁到了懷裡,一陣強烈的感覺,刺得他胸口都在發疼:「沈茹雲,你知不知道,這些年我都在找你!你離開的這些年裡,我沒有一日是能夠安穩入眠的。我日日都夢見你,夢見你的樣子,可是你連個背影都不願留給我。那是肉薄過刀山劍樹之痛,我寧可去闖那奈何橋,也不願再見你離開!」
如果說,過去在錦雲的這幾年,茹雲的精神是一潭死水般的平澈,那麼如今秋白的一番話,就如同在她心海中激起了無數的漩渦,濺起了無數的水花,叫她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是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