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命運多舛
那廂,臨時安置所內,丹尼爾醫生將測溫器放到茹雲口中含著,然後將聽脈器的管子插入耳朵,由診脈器細細地在茹雲心肺上聽了一會。
丹尼爾聽了脈以後,就對一旁的阮香玉道:「聽起來好似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丹尼爾一面說著,阮香玉一面已經從茹雲口裡把測溫器拿了出來,映著亮光對比著看了一下說道:「倒是也沒發燒呢。」
丹尼爾聽了阮香玉的話,沉思著,臉色很是沉重,也沒有發話。阮香玉望著迷迷糊糊的茹雲,多少有些焦慮了起來:「這樣的話,她是不是不需要吃藥了?」
丹尼爾搖了搖頭:「恐怕現下情況更是複雜,不僅僅是吃藥的問題了。」
阮香玉抬眼問道:「怎麼?莫不是……」
後面的話,阮香玉實在是不敢說了,現下到底是特殊時期,又在這簡陋的安置所裡頭,本來就缺醫少葯的,如今茹雲若是有什麼特殊的病症,只怕是想要找葯都是天方夜譚了。
「密斯沈原本體內就中了毒,這毒看起來實在怪異,一時半會是不會叫人喪命,卻叫她飽受折磨。原本我還在想,等這邊的戰事緩一緩,可以帶她進教會的醫院裡頭,再仔細檢查一番。沒想到,她現下竟是有了身孕……」
丹尼爾一面說,一面皺起了眉頭:「這個孩子,如果繼續留在她的體內,實在是太冒險了.我想等密斯沈醒來以後,我們需要同她談一談這個問題。」
阮香玉聽了,只覺得十分同情茹雲的遭遇,不由得跟著垂下了眼來:「茹雲是這樣喜歡孩子的人,這對她來說,實在太過殘忍了。」
丹尼爾嘆了口氣:「當然,我們還得尊重密斯沈自己的意願。我現下終於明白了,你們中國人所說的『命運多舛』是什麼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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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照當頭,陶秋白睜開眼的時候,只覺得渾身皮膚都是酥酥麻麻的。胸口上發疼得緊,就似無數的蟲子在啃咬著,血淌了一地,渾身都被浸染的濕潮極了。
他慢慢意識到,這是他的意識在一點點的回到體內。
空氣中隱隱還浮動著硝煙的焦臭味道,屍體成堆的疊著——日本人、陶家軍、游擊隊,滿目皆是瘡痍。
陶秋白迷迷糊糊的,已經是分不清地上躺的到底都是誰了。只覺得到處都是瀰漫著散不去的血腥味,與那股硝煙的味道交錯在一起,簡直令人作嘔。
在他躺的這塊地上,零零碎碎的散落著許多的稻梗,那是臨時搭建的掩護台,在日本人的炮火面前,根本就是不堪一擊。
他發現身旁就是日本人用狙擊彈炸出來的一個大圓坑。在這圓坑旁,居然有一株小草,就倔強的長在了那裡,也為被消滅,只是蓬勃地生長著。
秋白強力地撐開了眼,抬頭望著頂上映在陽光之中半黃的梧桐葉子,深深淺淺的,暈成許多的層次。
葉縫裡好像隱隱瀉進細碎的金光,風一旦經過,就是一片灼爍閃動,人好似也會跟著游移不定起來。
早春的風微微掠過,白海棠挾著清香,簌簌疏雨似的落下,點著人身,若不是空氣里這股難聞的味道,怕是秋白都有一種恬靜的詩意般的錯覺了。
迷迷糊糊的,他好似又想起了茹雲的倩容,面上禁不住浮現一抹笑意來。
不知什麼時候,白海棠飄到了秋白的眼前。花瓣薄得恰如蟬翼,甚至肉眼可見上頭的細微的經絡。
秋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身上的痛楚在這一刻好似一點點的又被覆蓋掉了。他感覺到了一股強烈求生的意願,這些花花草草,疏影橫斜的生命好似一概都在鼓動著他不要輕易倒下。
秋白一用勁,這傷口上的血就止不住的往外淌。他只得收起了勁頭,試著輕輕地轉活著四肢手腳。
肩頭與胸口這一槍,看來鬼子打偏了,這槍法還得回去練練,他不由得想著,苦中作樂,暗笑了一聲。
他心下思忖著,看起來這身上其他的地方倒是沒什麼要緊的,似乎四肢上也沒有致命的傷害。可是他怎麼就一個人躺在了這裡?日本人難道不需要帶他回去邀功審問的么?
無數的疑問在秋白心下回蕩著,他用手撐在一塊石頭上,緩緩的欠身起來,試圖想要明明白白的看清楚現下的情況。
只是他人一坐起來,就覺得腦袋發昏的很。一陣天旋地轉,胸口上,腦袋裡,好似是萬箭齊發的都射中了他似得。
風又陣陣的把那股硝煙與血腥混雜的味道帶了過來,秋白自然覺得胃中酸液翻滾,十分難受。
他只得略略側過面龐,只聽著「嘩」的一聲,口裡一下就噴洒出了許多的污穢來,還帶著一些血。
這個時候,吐得過勁了,血便也跟著流的更多了。陶秋白只得重新伏低著身子,艱難的喘息著,慢慢的,他覺得眼前一片發黑,一下便又失去了意識。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等陶秋白再醒來的時候,便不敢再隨意動了。只是吃力地伸出了手,在腦袋上摸了摸,發現有塊腫塊,想著該是方才倒下的時候砸出來的,倒是不像是子彈的痕迹。
說起來他已經有些失血過多的癥狀了,可是這個時候,手腳還有知覺,也能思考,想來腦子是沒傷著的。
就是胸上的傷口,新傷加舊傷,實在太疼了。但凡一牽扯,他就覺得有些失血的暈眩,要麼就是止不住的嘔吐。
從前在廣州的軍校,他還是學過一些常識的,因而他知曉,這都是失血以後的後遺症罷了。可是這胸口上的傷,若是不去管,只怕是他也捱不住多久了。
想到這裡,陶秋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只得抓了一些稻草,一手想法子墊起頭頸,一手竭力地尋找著正確的位置,而後將稻草往脖頸後上堵著。
這一回,他的動作更是輕柔,完全是小心翼翼的了,因為他怕這一次若是再暈過去,只怕是真要醒不過來了。
為此,秋白反倒覺得十分的耗費精神與氣力,才一會的功夫,就已經開始喘著粗氣,人也有些意識昏沉起來了。他濕漉的背項,整個粘在陰浸的地面上,感覺整個人都很粘膩。
陶秋白索性撕開了衣服的袖子,在彈孔周遭粗粗地包了包,至少能減緩留血的速度。
自打墊了幾團稻草在脖頸后以後,他終於覺得即便不用起身也可以觀察周圍的情況了。這時他才發覺原來他腳下趴著一動也不動的是自己人——乃是一名陶家軍的兄弟。
他的胳膊向後彎曲著,顯然是意外被襲擊才倒了地,背後更是流了一大灘新鮮的血漬。
光從肉眼來看,這血漬還未有蒸發的跡象,顯然說明這整體的戰鬥結束也還不算太久。那麼以此類推,他許是昏迷的時間也未超過六個時辰了。
再往手邊看去,從衣服上判斷,這具屍體該是日本陸軍敢死隊的人了。秋白略略看了眼他的臉,原來他的腹部中了槍。看傷口,該是他手裡頭出去的子彈。只是不知道誰又補了一刀,這個敢死隊的人也便一命嗚呼了。
陶秋白定眼看去,總覺得這具屍體上有些不明的物體在蠕動著。他眯起眼仔細看了看,卻原來是這肚子裡頭的肝膽、腸子一類的東西也被刺了出來,那蠕動的乃是一些聞到血腥味來沾腥氣的蒼蠅。
這個時候,秋白重重地嘆了一聲,心下想著,這會陶家軍的其他的人,多半是誤以為他已經死了的罷。
那個時候,戰鬥這樣激烈,被炮彈炸起的泥土簡直是高空飛濺起來的,整個都遮蔽了天空。各種狂躁的聲響充斥著耳畔,誰又能注意到他的死活呢?
這也便是刀槍無情的戰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