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放她走
芳嬛吟吟笑著,將她那雙保養得宜的手伸了出來,而後覷起眼,自個細細地欣賞了起來。如今這指甲已經修的晶瑩剔透,白玉般的手指上套著一枚碩大的鑽戒,玲瓏地翹了起來。
「好什麼好呀。」芳嬛假意嗔道,而後裝模作樣地嘆了一聲:「我其實平日里也甚少保養的,都是秋白呀,這但凡得了什麼新鮮的洋貨,總是第一個送來給我試用。」
芳嬛邊說邊朝著梳妝台怒了努嘴,上頭擺滿了瓶瓶罐罐,都是陶秋白的幕僚從歐洲回來的時候帶的。
不過府裡頭,人人都知曉,沈茹雲不愛擦脂抹粉,因而這些玩意兒,陶秋白一概都是扔給了芳嬛的。
小翠心下自然也是一清二楚,不過面上仍舊笑道:「那都是爺疼惜主子呢,可不是這府裡頭一份的賞。」
芳嬛笑了笑,不過迴轉過身去,望著衣櫃旁懸挂著的那一身墨綠色的蘇稠旗袍:「你看,我穿這一身,可還壓得住?」
小翠恭維道:「所謂綠葉襯紅花,最是得宜。況且這身旗袍一看就是名貴,又不扎眼,想來太太穿了正是合適呢。」
芳嬛抬起手上的翡翠鐲子,對著那身旗袍比對了一番,唇角不自覺地漾起一絲饒有深意的笑意來:「今兒個,我便穿這一身了。我倒是非要親眼瞧著這個沈茹雲被趕出府不可。而且,念著昔日的情分,我還得好好送她一程,送她走的遠遠的,最好啊……是再也不用回來了。」
…………………………
劉虎拎著一隻藤箱,帶著茹雲到了陶家的大門口。茹雲回身望了眼陶公館的大門,黑漆地發亮,整個能照出人的影子來。
牆頭上的瓦當草在這個時候顯得格外的眨眼,居然長了半人高,茹雲忽而覺得,這個時候仿若只要輕輕一推,這陶公館的整堵院牆馬上就會轟然倒塌。
陶秋白忽而轉圜了心意,願意放茹雲出府,這是她始料未及的。她曾經心心念念的自由與逃離,如今唾手可得,可是她卻並沒有預想中的歡快,反倒覺得心下十分的沉重,總有什麼東西在心下牽挂著。
陶秋白始終沒有來,劉虎扶著茹雲上了獨輪車:「少奶奶,少帥只讓送您到這兒了。接下來,您去哪兒都是您自個的事情了,還望珍重。」
茹雲望著劉虎,淡淡一笑:「謝謝你,劉副官。」
「少奶奶……」劉虎忽而喉頭哽咽住了,他分明知曉少帥的心意,可是為何他又要放少奶奶走呢?他實在是有些看不透,可是又不好違背陶秋白的指令。
罡風的呼嘯而過,尖銳而強烈。一片,兩片,三四片,無數的雪花就像一片白花花的鵝絨,從天上飄然落下。
冷冽的雪花落在茹雲兩腮上,茹雲覺得好像有無數個孩子的小手,在她鼻尖上,眼皮上,嘴唇上,撓著痒痒。
她的睫毛上積滿了雪珠子,在一片模糊中,她抑制住了心下回頭的衝動,垂著臉,徑自坐上了獨輪車,對車夫道:「我們走罷。」
車夫拉著茹雲與那隻藤箱,慢慢消失在了風雪之中。
…………………
書房,陶秋白一隻手倚在案上,一隻手夾著雪茄煙,正在大口大口地抽著。地上滿地的煙頭,這已經不知道是他抽的第幾根雪茄了。
劉虎放了一盞大紅袍在桌上:「少帥,請用茶。」
陶秋白抬了眼,見是劉虎,也不詫異,只神色黯然道:「她走了?」
劉虎作揖道:「聽您的指令,送少奶奶……」
說到這裡,劉虎也知曉略有不妥,忙改了口道:「已經送她上獨輪車走了。」
聽罷,陶秋白的眉頭直擰到了一處:「她可還有留下什麼話么?」
「沒有……」劉虎輕聲回道。
「啪」的一聲,陶秋白將那盞大紅袍摔了個粉碎。他的臉色慢慢激動得發青,眼睛里射出來的光輝,煥發得可怕:「滾!給老子滾出去!」
從沒有什麼可以使得這位少帥有這樣大的情緒波動,除了她……劉虎心下暗暗想著,不由得蹉嘆了一聲。他拾起了地上的碎片,而後行了個軍禮便悄然退出了門外。
陶秋白僵挺地坐著,臉朝著前方一動也不動,睜著一雙狹長的眼睛,空茫失神的直視著窗外的大雪。
他忽而用手捂著臉,兩個肩膀起了一陣猛烈的抽搐。緊接著,他的喉腔便響起一陣喑啞的嗚咽聲。
沈茹雲走了,她竟是這樣決絕地走了,甚至都沒有留下一句話給他,如此了無牽挂……她的心裡究竟是沒有他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