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鬥場有很多小酒攤。
這間不起眼的小酒攤,一張小方桌旁坐著一老一少二人。
四周的酒客們依然在討論昨天的逆戰與神秘贏家。
逆戰二級還碾壓勝出,一招半打到對方吐血,這種百年難遇的談資,別說才過去一天的時間,恐怕日子再久些,也會有些餘熱。
賭鬥場的人聲比尋常的日子更加鼎沸,這裏是娛客的樂園與藩籬,賭鬼的天堂與地獄。
從昨天開始,監天司已經焦頭爛額了。
賭鬥場人太多,流動性太大,堵一漏萬,朝堂養不起太多的監察使和監察員。
監天司由涅羽皇後直管,天下輿情言論、百官公心私情、叛逆行蹤線索、玄者修行言行、百姓柴米油鹽……無所不監,
監天司擁有數千名監察使,數量更多的緹騎,可以不經有司批準,直接監察、緝拿大臣甚至王公,擁有極大的權力。
顯國隻是原雪國的一處封地顯郡,聖武大帝與涅羽皇後均出自顯郡,他二人強勢撅起後,憑鐵血武力逆襲成功一舉滅掉雪國,顯立雪亡。
是年大顯帝國聖武元年。
這在因循保守的天譴大陸是叛逆之舉可恥可憎,難免民怨沸騰文士伐罪武官異心,監天司當機而生,據說該司成立第一年便屠戮百萬血流成河,從此人心惶惶道路以目。
大顯立國後依然企圖複辟的雪國大逆一經抓獲,身上沒秘密的即刻處死,有秘密的關押在水牢嚴刑逼供。
如今曆廿九個年頭,顯國民眾亦能從空氣中嗅到一絲絲血腥氣。
據說監天司的酷刑手段無人能擋,堅如金晶之口也撬得開。
西北苦寒邊境之城的罪雲城,亦在監察範圍之內。
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
這是第一次來這裏時,老者問年輕人,為什麽選擇在這裏見麵,年輕人如是說。
衣著尋常普通的年輕人正與更普通的老者在這個既喧囂又靜謐的小酒攤飲酒。
這裏,酒客們喝著辣嗓子的劣質酒水,吃著便宜的鹵水花生。
當然,桌上的老者不是老者,青年也不是青年。
他們自然也不會是生麵孔,他們的這身裝扮,已經用了若幹天。
老者標誌性的兩撇胡子不見了,青年略顯病態的蒼白麵容也墨了許多。
生麵孔極易引起監天司這些嗅覺靈敏的監察使們的注意。
這兩張熟麵孔混跡於眾多得意失意的賭徒堆裏,一樣的抱怨議論著無關痛癢的話題,自然無法引起更多關注。
二人和尋常酒客一樣喝著劣酒吃著花生,醉鬼的抱怨裏,夾雜著傳音入密的暗地交流。
“鳩前輩,求你再幫我最後一個忙,我需要大逆水牢的出入令牌。”
薑乙對麵這個人,赫然是罪雲城城主府師爺鳩拙,現在隻是普通的老者。
他自然便是陪同城主去薑氏罪府賠罪送金元的那位師爺。
“小兄弟,你這是要捅破天啊,水牢裏一旦風吹草動,腦袋搬家事小,抄家滅族的大罪……我可擔不起。”
師爺鳩拙手裏就有一塊出入水牢的令牌,他不知道薑
氏罪府少爺膽子最近為什麽越來越大,更沒想到會大到這種不要命的程度,他想想就是一身冷汗。
他朦朧的醉眼四處打量,倒像是在人群中找尋相熟的酒朋賭友,實則是,哪怕傳音入密,他也是心驚膽寒,看看四周有沒有監天司探子。
在這公開之所談論水牢評價大逆可是抄家滅族之重罪,傳音入密也需謹慎。
“鳩前輩,你曾說過,攢夠元寶便回鄉養老,你究竟想要攢多少元寶才肯回鄉?”薑乙抿一口劣酒,微笑問道。
“我不像你,一封書劄便讓司徒老賊乖乖送出一百金元,當然,城主府富得流油,那一百金元根本不算什麽,可是我一個月的月例才五百銀元。”鳩師爺也抿一口酒,這一句卻是真抱怨。
酸儒的形象師爺完全是本色出演,不需要假扮。薑乙自然聽得出來,他對城主肆意揮霍無度,卻單單對他這謀士師爺吝嗇,很是不滿。
“鳩前輩,上次城主賠金元,您出過大力。我點火你扇風,不然火不會旺,金元不會多,城主更不會那麽痛快賠罪送金元。
你的功勞我心裏有數……你可以隨意出入水牢,偶爾有要犯家屬欲進水牢探監,你這方麵的額外收入,比您月例怕是高出不少吧。”
薑乙雙手抱拳恭維一番,在旁人看來,酒逢知己醉千杯,濁酒一杯相見晚。
“這……嘿嘿,比之月例也多不出多少……我準備再替城主辛苦十年,攢夠二十金元,我便告老還鄉。”
師爺的目光似已越過萬水千山,望到了家鄉,望見了親人,緩緩道。
鳩師爺知道這位少爺表麵上是大家眼中的廢柴頹少,實際上莫測高深。
師爺以前本不信“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直到他前些天遇到主動找上自己的這位傳說中的頹少爺,在表麵廢柴愚笨實則聰慧過人的少爺麵前,他覺得還是坦誠些好。
“前輩一定知道,我玄脈缺陷,終生停留在初元境一級難有寸進,我自然不甘心做個廢物,總要拚一下。
我是聽了傳聞,想進水牢試試看,能不能從那個人嘴裏,問出點符篆方麵的特殊方法,以解決我的玄脈缺陷的事。
你比我都清楚,我不會惹出太大的事,也惹不出太大的事。”
薑乙玄脈的事是公開的秘密,被大家議論紛紛,自己要水牢出入令牌,說與不說,師爺自會猜到原因,索性便實話實說,還顯得坦蕩磊落。
他如此急切行事,一是得知自己這位少爺,流放到罪雲城以來,躲在家中鮮少外出,廢柴的名聲雖響,可罪雲城真正見過自己認識自己的寥寥無幾。
此時暗自進入水牢,再易容打扮一番,自己被認出的機率很低。
極擅捕捉機會之人,這種天賜良機,他便一定會不錯過。
他很清楚,隨著自己宏偉計劃的鋪開,出場曝光的機會漸多,認識自己之人越多,進入水牢風險越大。
二是,他確實急切想要打破自己玄力無法突破的壁障,玄力為尊的世界,每提升一個境界,便多一份安全多一層保障。
三是,他很著急解開自己穿越來此世後,身上解不開的殘夢宮闕,那裏大量親人生死未卜,他猜測,自己玄力提升到一定程度,應該能解開封印。
這種明明能察覺到,眼睜睜
能看到,卻使不出半分氣力的無力感,令他鬱悶、無奈、焦慮、急切……
“這段軼事傳聞,天衍符帝多半是真的,凡人修符,以符道證玄道,半路開始修玄,這位大逆是符帝若幹代後世傳人,多半也是真的,隻是你進水牢找他學符篆的想法,卻沒半分成功的希望,不是說進不去水牢,而是進去也會無功而返白費氣力。”
聽師爺如此篤定,小乙不解問道:“前輩何出此言?”
“我顯國剛一立國,此逆便被送進此水牢,已經整整關押折磨廿九年,若能開口,便不會等到今天。
監察使每個月便定期來審訊一次,懷柔酷刑軟硬兼施陰謀詭計機關算盡,簡直無所不用其極,也沒半分成效,甚至苦肉計臥底同牢犯都用過。
數年前,城主藏私心,覬覦其秘典傳承,用盡各種手段,我也曾參與其中獻計獻策,也沒半點進展,最近幾年,城主再也沒耐心,而皇宮爪牙監察使們還是每月來碰一次釘子。
據說此逆天賦級高,恐怕是鬼才之列,兼之聰慧異常,洞悉人心,實非易與之輩。一般伎倆對他完全無用。
這人現在被折磨得苟延殘喘而已,卻還那麽嘴硬,這等硬骨頭確實世間少有,倒不失為一條硬漢。他身上的秘密,恐怕真要跟著他進墳墓。”
師爺臉顯不忍之色,說完此語竟唏噓數聲,難道這便是儒道宗門的仁心?
“前輩也是玄者,自然知曉,無法突破初玄境一級,壽元和普通人沒什麽區別,人生百年匆匆而過,所以,哪怕有萬一的可能,我也想拚盡一萬倍力氣一試。”
薑乙見師爺沒搭言,又道:“前輩也有若幹年沒回南方老家了吧,家中親人們可曾安好?不能兒孫繞膝安享天倫,亦是人生憾事。
罪雲城處西北苦寒之地,常年風沙肆虐,前輩何苦為那二十金元再受十年煎熬。
要不然,我便以二十金元換出入令牌,前輩及早告老還鄉,我等前輩離開日久,再進水牢碰運氣,這樣一來,水牢再出天大的紕漏,都和前輩毫無瓜葛,豈不皆大歡喜。”
“這樣一來,倒是……可是……”
薑乙見師爺似沉吟難決,麻利的從身上取了個沉甸甸的袋子,直接遞了過去,然後道:“罷了罷了,我年紀尚輕,金元總會找機會慢慢賺。為我的壽元,為我的玄力境界,總要拚一把。
我上次承你襄助,才取了城主那一百金元,如今,我們倆便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好了,這五十金元,全給你,你便給我令牌,即刻回鄉……”
“小兄弟是爽利人,我自也不會再扭捏作態,也罷,我明日便離開城主府,回歸鄉裏。
決心既定,我也不負你巨多金元相贈和認識你這脾氣相投小兄弟,希望我二人他日山高水遠再相逢,這令牌你拿好,我明天想法再弄塊新的還回去,這樣你用老令牌出入水牢更安全些。這令牌沒有個人氣息,任何人都可以用,你妥善保管好。
我今天夜裏為你趕製一張水牢簡圖和監天司監察使進水牢提審以及流動看守巡查路線時間規律,省去你摸索之功,也防止你被捉把我供出來。我明天返鄉不走旱路走水路,我們傍晚在十裏坡碼頭前麵的坡上見。”
師爺既然下了大決心便不再猶疑,把令牌遞給薑乙,收起金元,二人又如尋常酒客般喝了數杯水酒後,依依惜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