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事發突然

  車子顛簸。周漪往陳芒身邊靠了靠,說:「姚主任最近工作風格很激進啊,她這樣早晚要出事。」


  陳芒問道:「這種事,高井水平時都不出面的?」


  「高井水,你能指望他?」周漪說著搖了搖頭,「每次事情來了,他都是那句話,我不管你們怎麼做,反正你們不能讓孩子生下來,至於其他嘛,要錢要車要人,你們只管開口。」


  「怪不得,清水鎮計劃外出生這麼少。」陳芒感嘆,「這樣做,沒有後遺症?」


  「陳芒,我跟你說,」周漪湊近陳芒,悄聲說道,「清水鎮計劃外出生並不少,只是有些都沒敢往上報。」


  陳芒看看周漪:「這種事還能瞞得住?」


  周漪笑得很無奈:「這種事,是有一種說法的。叫做,瞞報,有可能死;實報,立刻就死。」


  陳芒有些茫然,這活生生的人,怎麼就能瞞得住。


  過了一會,周漪忽然問道:「陳芒,你說愛情到底有沒有保質期?」


  陳芒看看周漪,她好看的黑眼睛顯得有點傷感,陳芒想起剛才在計生辦的張辰,聽說,周漪剛來清水鎮時,和張辰談過戀愛,後來因為一些事,兩個人分了。此後,周漪再沒有談戀愛。


  「也許吧。我記得王家衛有個電影《重慶森林》,其中有個故事,就是講愛情是有保質期的。」


  「是嗎?誰演的?什麼時候我也找來看看。」


  「嗯,這個片子講的是幾個小故事,這個故事是金城武演的。」陳芒看著窗外飄忽而過的筆直水杉,忽然想起,第一次看這個電影是在學校的放映室,事後,申琳也不斷地問他,他們的愛情到底有沒有保質期,如果有,那是多久?他不記得當時自己是怎麼回答的,只記得在三樓樓梯的轉角處,他第一次吻了她,她柔軟的唇上有淡淡的櫻桃味。這個味道他經常夢到。


  「金城武可是大帥哥。一定找來看看。」周漪忽然雀躍起來,「那你呢,你覺得愛情有保質期嗎?」


  陳芒想起申琳,心裡滑過一絲鈍痛,說:「有吧!」


  「難道這個世界上就沒有永恆的愛?」


  「那要看你如何理解永恆。」陳芒看著周漪,說道,「有一種說法是,剎那即永恆。」


  周漪笑了:「到底是高材生,看問題就是與常人不同。」


  陳芒笑笑,自從來到清水鎮,他經常被叫做高材生,而很多時候,人家的潛台詞卻是貶義的。有時候,聽到這個詞,他不免會產生「虎落平陽」的感覺。


  車子到計生指導站門口,已是黃昏。陳芒付了錢,兩人鑽出車子,一眼便看到了大廳門口站著的大塊頭姚玉蓮。周漪悄聲對陳芒說:「陳芒你知道嗎?姚主任以前可是鎮上的一枝花哦。」


  這是周漪第二次說起姚玉蓮以前很美。陳芒便問:「變化這麼大?」


  「因為打擊很大。」周漪說道,「下次細細跟你說。清水鎮很多人可都有故事呢!」


  這一點陳芒是認同的,因為別人口中關於周漪的故事就很長。


  姚玉蓮看到他們,便朝他們走來。


  「你們怎麼這麼慢?」姚玉蓮說,「這樣吧,我們分個工,周漪你待會進去陪著黃梳秀,陳芒你負責去買點東西,東西我列了個單子。」姚玉蓮把捏在手中的一張紙條遞給陳芒,陳芒接過迅速瞄了一眼:「臉盆2個,熱水壺1個,毛巾2條,杯子1個,衛生紙一包,大盒餐巾紙1包,護翼夜用衛生巾2包……」看到衛生巾,陳芒有些無語,到計生辦后,她們似乎都不拿他當男人看了。也許是姚玉蓮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她說:「陳芒,難道你沒給女朋友買過衛生巾?」


  問題是,這不是給女朋友買的。陳芒在心裡嘀咕一句,做工作做到買衛生巾的份,也真是讓他無語。


  周漪笑:「跟你說,一個是計生辦,一個是醫院,這些東西已經不具有象徵意義了。」


  陳芒也笑,然後問姚玉蓮:「主任,她同意動手術了?」


  「問題不大。我們先把準備工作做好,省得到時候手忙腳亂。」姚玉蓮懶洋洋道,「許建章後來什麼反應?」


  「反應蠻大的,」陳芒說,「我覺得這件事我們得慎重。主任,像許建章這樣的情況,打個報告,縣裡會不會通融?」


  「陳芒,生孩子不是鴨子生蛋,捂不住。報告打不打,沒什麼大區別。如果縣裡同情,頂多就說你們自己看著辦,若是不同情,就會說,你們條例怎麼學的,那上面明確規定了哪種情況是違法生育,不管哪一種,出了事情,他們都不會挑擔子。」姚玉蓮說,「那許建章怎麼樣?」


  「許建章反應挺激烈的,還動手了。這次若真是把孩子給弄了,就怕他會去政府里鬧。」陳芒看看不遠處的黃梳秀,說,「而且我個人覺得,他這種情況,的確挺特殊的。」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哪個計劃外不是情況特殊?有些人家為了一個姓氏,有些為了感情更穩固,有些哥哥家孩子沒了,讓妹妹再幫生一個傳宗接代,你能說他們情況不特殊?」姚玉蓮看著陳芒說道,語氣里也有很多無奈,「但是,報表上不分析這些,只一個字,內還是外,若是把計劃外寫成計劃內,查出來,就是弄虛作假。這個責任誰擔得起?」


  「我覺得,讓他們生出來,到時候按照條例要求罰款嘛,我想,許建章會願意承擔的。」陳芒還是堅持道。


  「陳芒,你這種想法我理解。我剛大學畢業那會兒也是這樣,可是,慢慢的,我發現我考慮問題的方式是有問題的。你以為,孩子生下來,許建章會願意罰款?絕對不會,這種情況我碰到的多了,沒生之前,都說只要孩子生下來,怎麼都好說。等孩子生下來,他們就變臉了,說:罰款?沒錢。你們要不就把孩子抱走好了。到那個時候,我們的工作就被動了。鄉鎮工作有鄉鎮工作的特色,你要適應。」姚玉蓮說,「好了,你也不用多說了,就這麼辦,你去買東西吧!」


  陳芒看看那個坐在凳子上休息的女孩,說:「我覺得那黃梳秀的態度怪怪的。」


  「害怕嘛,正常的。」姚玉蓮說著,和周漪一起走進了大廳。陳芒看看那女孩,總覺得心裡不踏實。不過,他也不便再堅持什麼,該說的他都說了。在這種事情上,他沒有經驗,憑藉的只是直覺,也許她們是對的。


  街角的便利店沒有臉盆,陳芒提著買好的其他東西,正準備走到菜場邊的雜貨店看看,周漪打電話來了。


  「陳芒,快來,快來,那個許建章來了,手裡還拿把刀,發狂了,你快來……」周漪急促地說,陳芒還來不及問,電話就掛了。


  陳芒提著東西飛快地往計生指導站趕,還沒到大廳門口,就聽到了那裡混亂的聲音。


  「許建章,你幹什麼?把刀放下!」這是姚玉蓮的聲音。


  「今天,你們誰敢動我的孩子,我就和你們拼了。」


  「許建章,你冷靜一下。你這樣,可是擾亂公務。」周漪的聲音里透著緊張。


  「擾亂公務?」許建章大吼,「我擾亂公務?那你們呢?你們強搶民女,還謀害小孩。你們這群披著為民服務這層皮的強盜、殺人犯。」


  「許建章,你冷靜一下,孩子還好好的在梳秀肚子里呢。」姚玉蓮說道。


  「你最好祈禱孩子還好好的,不然我不會讓你好過。」許建章惡狠狠地說。


  陳芒走進大廳,正看到許建章用刀指著姚玉蓮,旁邊圍了許多護士,還有兩個保安,卻沒有人出面。陳芒想讓黃梳秀安慰一下許建章,看了看,卻不見那個女孩的身影。於是,他拉過一邊的周漪。周漪見他來了,說:「陳芒,你可來了,你說現在怎麼辦?」


  陳芒把手裡的東西放在旁邊椅子上,問道:「黃梳秀呢?」


  「在這兒啊!」周漪說著,回頭看了看,忽然也驚了,「剛才還在這兒啊,人呢?」


  「你去和姚主任說,我盡量勸住許建章。」陳芒說,「你們最好快點找到黃梳秀。」


  「許建章,你先把刀放下。這裡是醫院,你這樣,影響人家看病呢!我們有話好好說。」姚玉蓮苦口婆心。


  「你少跟我來這一套。我不信你的話。」許建章說,「梳秀呢,讓梳秀跟我回家。有話,你們到我家裡去說。」


  這時,周漪拉過姚玉蓮,在她耳邊說了一句。姚玉蓮瞬間白了臉。


  「許建章,你先把刀放下吧,這種東西只會把事情複雜化。」陳芒站到許建章身前,說道,準備分散他的注意力,然後把刀奪下來。


  「你們不就是希望事情複雜嗎?」許建章看看陳芒,說,「今天,你們若是不讓梳秀和孩子好好地跟我回去,我一定和你們拼了。」


  「許建章,我問你個問題,梳秀平時對你好嗎?」陳芒轉移話題問道。


  「好啊,怎麼不好?我對她更好。」說起黃梳秀,許建章繃緊的臉部線條柔和許多,他說,「只要把孩子生下來,我們就是一個溫暖的家。你們做國家幹部的,別整天就想著政績,難道不能站在老百姓的立場上想想問題?」


  「我們就是站在你的立場上的。」陳芒說。


  「黃梳秀,你別做傻事……」突然,周漪的聲音從樓上傳了下來,陳芒和許建章都條件反射般往樓上看去,卻並沒見黃梳秀和周漪她們。


  許建章急了,提著刀也不管陳芒就往樓上跑,陳芒也追了上去。二樓沒人,三樓有個平台,連著一架室外樓梯。黃梳秀站在平台欄杆外面,夕陽照在身上,陳芒第一次看清這個女孩,長發,瓜子臉,說不上好看,卻有幾分秀氣。


  許建章比陳芒快一步,搶上前,喊道:「梳秀,你快下來,你別怕,有我在呢,她們不敢拿你怎麼樣,你可別做傻事啊!」


  他顫抖的聲音里有著毫不遮掩的恐懼和慌亂,這讓陳芒動容。


  陳芒看看站在一旁的姚玉蓮,姚玉蓮此刻臉色蒼白,只是看著黃梳秀,說道:「梳秀,你下來吧,有什麼話好好說……」


  「我和你們沒話說。」陳芒第一次聽到黃梳秀的聲音,清亮亮的,「你們要我肚子里的孩子,那好,我就順了你們的心,我和孩子一起,你們都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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