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0章

  方大夫很快就來了,年過半百的年紀,背著的藥箱跑起來時,叮噹作響。


  他給明珠郡主把了脈,然後沉凝道:「有些滑胎的徵兆,吃上三幅安胎藥,寬心靜養看看。」


  鄔嬤嬤聞言,連忙讓侍女跟著方大夫去抓藥。


  她拉著明珠郡主的手,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道:「可別再多想了,孩子要緊。」


  明珠郡主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輕顫著,眼瞼下烏青浮腫,顯然已經有幾日沒有睡好了。


  鄔嬤嬤貼身照顧著她,等到侍候她喝下安胎藥時,天已經大亮了。


  與此同時,柳成元的親衛也趕到了,曹陽將昏睡在馬車裡的柳成元交給他們,回到了郡主府。


  曹陽本以為,郡主不會要他了。


  可一連三天,郡主都沒有召見他,他收拾好自己的行禮,這一等便等了一個多月。


  曹陽從未想過,那一天他趕回來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郡主腹中的孩子還在,可因為他,柳成元卻相信了,郡主腹中孩子被打掉的事實。


  像是寒冬臘月掉入冰窟之中,曹陽不敢置信地看著小腹微凸的郡主出現在他的面前,身體湧來陣陣寒意。


  鄔嬤嬤小心翼翼地扶著她的身體,目光時時刻刻地盯著她的小腹,倘若這一切都還不足以證明,那麼郡主接下來的話讓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想我為什麼要騙他回京。」


  「曹陽,有時候你的善良,只會是一把利刃,救不了任何人,只不過是在將死之人的身上補刀而已。」


  曹陽跪到地上去,他知道,自己的行為等同於背叛主子,倘若他現在還身在皇宮,只怕已經身首異處了。


  明珠郡主見他老實認錯,淡淡道:「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回京或者是留下。」


  「回京你可以繼續告訴他真相,倘若你選擇留下來,那便死也不能說了。」『


  曹陽苦笑著,垂下頭去。「屬下選擇留下,求郡主責罰。」


  那樣的勇氣,一生有一次足矣。


  翻過年的時候,旭安從京城來信,說是他老師公務繁忙,日漸消瘦,身體每況愈下。


  明珠郡主能從那字裡行間看到,一個發瘋了想要找寄託的柳成元。


  信紙都被眼淚打濕了,字跡也模糊起來。


  明珠郡主深深地壓抑著自己,心裡一遍一遍地道:是傻子嗎?為什麼要折磨自己?

  倘若他不能安好,她所做的一切又有何意義?


  肚子里的孩子越來越大,她每日倦怠,還憂思過重,孩子堪堪七月她便腳腫得走不動路。


  收到旭安的信沒有多久,韋靜的書信便到了她的手裡。


  韋靜的信是罵她的,狠狠地罵了她一通,罵她固執如斯,絕情棄愛,活該一輩子孤單終老。信中還提到,柳成元回京后,先是不思飲食,沒過多久便吃什麼吐什麼,身體全然壞了。倘若她還有良心,就回去看他最後一眼,如若不然,便是死生不復相見。


  明珠郡主看完信后,差點昏厥。


  身邊的侍女牢牢地扶著她,鄔嬤嬤搶過信看了以後,面色驟然一變。


  「郡主……郡主……」鄔嬤嬤想說,這或許不是真的。


  可看到明珠郡主淚如泉湧,面無血色的樣子,那話哽在她的喉嚨里說不出來了。


  「快去備車,上京去。」


  明珠郡主說完這一句,整個人便要往外面沖。


  鄔嬤嬤要顧忌她,又擔心她肚子里的孩子,整個人急得差點昏過去。


  焦急地忙碌后,明珠郡主連夜上京。


  寬敞的馬車裡墊了好幾層軟墊,毯子堆得跟座小山似的,她隨時扶著明珠郡主,就害怕有個萬一。


  明珠郡主一路沉默著,暗暗垂淚,眼睛都哭腫。


  鄔嬤嬤勸不住她,也跟著哭道:「這孩子好不容易才保到今日,難不成郡主現在要舍了他嗎?」


  「都七個多月了,這時落地都能養活了,求郡主多為這孩子想想。」


  明珠郡主暗恨自己一意孤行,將柳成元傷成這樣。


  倘若柳成元真的有個萬一,她是絕不能原諒自己的。


  此時此刻,她滿心急歸,肚子里孩子時不時踢她一腳,這更讓她難過了。


  她只要想到,小小的孩兒仰著頭問她:「娘,我爹爹呢?」她的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這輩子她沒有這樣哭過,被高鴻辜負的時候都沒有。


  可現在,她好想嚎啕大哭,因為她愛的那個人,可能要離她而去了。


  明珠郡主遏制不住地倒在鄔嬤嬤的懷裡,然後哭得上氣不接氣道:「嬤嬤,我願意嫁給他為妾,就算韋靜要怨我,我也能跪著受了。」


  「嬤嬤,我後悔了,我是愛他的,我想和他在一起。」


  「嬤嬤,我不要他死,他若是死了,我會恨我一輩子的。」


  鄔嬤嬤緊緊地摟住她的肩膀,難過地道:「咱這就回去,還來得及的。」


  「別怕,很快就能到京城了。」


  明珠郡主從未有過如此脆弱的時候,感覺天都榻了。


  她的心一片茫然,空洞洞的,然後是寒冷蕭索的那種疼。


  有些木然卻又刻骨。


  這一刻對她而言,沒有什麼驕傲,也沒有什麼尊嚴。


  她唯一的祈求,就是他好好的,不要有事。


  倘若做了那麼多,轉了一圈,還是讓他落到如此結局,她如何能原諒自己?

  鋪天蓋地的悔意籠罩著明珠郡主,一路趕往京城,她一路輾轉難眠,鬱結在心。


  好不容易趕到京城時,那已經是二月十八了。


  春闈剛過,諸位學子出遊散心。


  好似又回到了初見的那一年,他還是朝氣蓬勃的舉子,而她則是倨傲不遜的郡主。


  可是物是人非,如今已是另外一番的光景。


  柳府外高高地掛著白色的素縞,她不敢置信地走了進去,當看到正堂里,那大大寫的「奠」時,她整個人恍了恍神,然後整個人笑了起來。


  奔涌而出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看不清楚了,然後快速地擦拭著眼睛。


  一下,兩下,眼睛都疼了,疼到她睜不開。


  韋靜從她的身後走來,她看到挺著肚子的明珠郡主,眸色一變,苦笑道:「他以為你真的那麼狠心呢?」


  「回來以後,便變著法地折騰自己。」


  「你們這樣,何苦來著,連我都看不下去了。」


  明珠郡主壓制不住自己的哭聲,身體抽搐著,沒兩下眼看著人就要倒下去了。


  鄔嬤嬤帶著一大堆的侍女圍了上來,韋靜見她情況不對,連忙出聲道:「他還沒有死呢,我只是騙你回來的。」


  可明珠郡主已經聽不清楚了,她感覺身體疼得厲害,耳朵也是嗡嗡的。


  身邊的人七嘴八舌都在說話,見紅了,流血了,要生了,找大夫……


  好多聲音啊,吵得她耳朵疼。


  她努力想撐大眼睛,再看一看那靈堂。


  可惜啊,最後一點意識在眼睛還沒能睜開的時候,就徹底消失了。


  她沉沉地昏過去,心傷太過,鬱結難舒,整個人萬事不知,渾如死了一般。


  柳府上下亂做一團,下人們四處奔走,找大夫,找穩婆,找太醫,報信……


  原地流了一大灘血,韋靜站在原地,只覺得心口慌得厲害。


  她隨手抓住身邊婆子,大聲道:「快,快去給老爺報信。」


  「快點,再晚就來不及了。」


  韋靜無力地蹲到地上去,眼淚長流不止。


  都怪她,騙了明珠郡主回來。


  都怪她,偏要弄個靈堂嚇唬明珠郡主。


  都怪她,自作主張想要成全半死不活的柳成元。


  如今可怎麼辦啊?


  怎麼辦啊?


  韋靜傷心地哭著,她知道,若是明珠郡主有個好歹,她和柳成元剩下的這點夫妻情分,也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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