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3章
番外六十:如今換我對你好吧(周宜篇)
柳成元從未想過,在平靜度日後的五年,周宜就這樣走了。
她回封地了,不僅僅他是最後一個得到消息的,就連賢王府和旭安都是最後才得到消息的。
她走了,悄無聲息。
四月里芬芳四溢,陽光明媚,鬱鬱蔥蔥的花草樹木層疊相覆,展露著一股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柳成元站在太陽底下,汗珠一滴一滴地往下墜,可他卻感覺前所未有的寒冷。
此一別,何日再見?
柳成元心裡明白,她將旭安託付給了她大哥和皇上,就表明了,她或許不再有歸京的念頭。
這樣決絕的她,是他始料未及的。
柳成元病了,來勢洶洶的病情讓他直接暈倒在莊子上。
守庄的人連忙回京城報信,還給他在當地請了大夫。
大夫說中暑,高熱不退,可卻接連吃了幾幅葯都不見好。
韋靜去莊子上照顧柳成元,周旭安去探病時,她才知道明珠郡主幾日前就已經回封地了。
周旭安對著韋靜說道:「師母,我覺得母親真是一個壞人。」
「她總是這樣自以為是卻不給別人留有餘地,其實我是想,等過兩年春闈后再陪她回去的。」
「我將來是要繼承她封地的,沒有點功名在身,別人如何服我。」
「可她覺得京城才是我大展拳腳的地方。」周旭安說到這裡,笑了笑又道:「多少人苦讀後一朝高中,為的也不過是周轉各地,為民請命。」
「更何況她的封地下,一府三縣,足夠我忙的了。」
韋靜聞言,默了片刻。
她抬頭看著周旭安,只見他的面部輪廓和柳成元已經如出一轍了。
或許明珠郡主離京,也是因為這個。
這幾年面對越來越沉默的柳成元,她如何不知呢?
柳家的產業幾乎全落在她的手中,她不信這不是柳成元給她的補償。
他對她永遠都是輕言細語的,給足了尊重和臉面,然而唯獨給的卻不是夫妻間親密無間的感情。
出嫁時,她娘告訴他說,倘若夫君待她好,敬重她,府中的權柄也落她的手,婆媳和睦便是福分了。
她也不曾奢望過,一個在成親前見過她兩面的男子會如何愛她。
恭恭敬敬客客氣氣地過了七年,倘若不是明珠郡主的出現,她也不會知道,原來自己的夫君發起脾氣來竟然像個孩子一樣?
韋靜覺得眼睛有點酸澀,她伸手拍了拍旭安的肩膀道:「你娘有你娘的難處,她走了,你過兩年考了功名再去找她,難不成她會攆你走嗎?」
「回京吧,好好念書,你老師這裡師母會照顧好的。」
周旭安頷首拜了一拜,然後起身離開。
他走後,韋靜去了柳成元的房間。
柳成元依舊高熱不退, 唇瓣都乾裂了,臉色黃而無光,黯淡消瘦。
他這幾年的身體一向很好,哪怕是偶爾食欲不振,疲倦懶怠,亦或是感染風寒,都是吃兩副葯就好了。
韋靜坐在床邊照顧他,忽然就想起,他那一次得知明珠郡主要選夫婿的時候,也是這樣大病了一場,整個人都脫相了。
那時也是她貼身守著,然後就從他的嘴裡聽到了「周宜」那個名字。
如今他依然還在反覆念叨,只不過只有嘴皮子動,卻不會發出聲音了。
這幾年,想必他更加壓抑了。
韋靜擰了濕毛巾給柳成元敷著額頭,又給他擦了一身的汗,等到他醒來時,外面已經是日落黃昏了。
房間里的窗戶是開著的,柳成元,睜開眼的時候,落日的餘輝從窗戶那裡照進來。
他眨了眨乾澀的眼睛,只覺得院子里那幾棵樹都看不清楚了。
耀眼的餘暉下,周圍都顯得陰沉沉的,暗得很。
他不適應地想要撐起身子,可卻跌了回去。
韋靜端了湯藥回來,看到的便是他搓揉著眼眶,彷彿陷在躲不開的光圈裡。
她放下托盤,然後連忙把帘子拉上。
房間里一下子暗了許多,可她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然而柳成元卻彷彿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他睜開眼睛好一會以後,才看清楚房間里原來還很亮,並不是他想象的那樣,已經是灰麻一片。
「四月里的天就是好。」他說,頗有幾分苦澀的意味。
韋靜有些心酸,他其實一直待她很好。
剛剛成親那一年,他每每出去應酬,回來都會給她帶些首飾,好似害怕她會生氣一樣。
可篦子要買一套也不知道,對簪對梳永遠都是單買,鏤空的玉香囊里永遠沒有香,簪子和步搖總是喜歡湊一對……
可他不記得自己送過了那些首飾,下一次可能還會送一模一樣的。
家裡的丫鬟婆子誰不知道他疼她疼得厲害,可只有她知道,他疼她只因為她是他的妻子。
人人稱羨的感情不是真實的,可守著這樣好的一個人,怎麼會不動心?
她其實也想對他好一點,一個人壓抑著日漸愁苦,何不放開手腳去追?
她也曾跨馬逐風,肆意快活。有些話,其實早就該說了。
當年她娘還擔心她出身武將家,怕在京城找不到一門好親事,琴棋書畫樣樣都要她學,可誰曾想,她找了一個這樣好的人家?
虛榮心總是會越來越高漲的,尤其柳成元晉陞又快,又有摯友陳青雲一路護航。
親友艷羨的聲音彷彿還在耳邊迴響著,她握在手中的日漸疊加錢財時,或許她早已看不清楚,自己是不是還如當年一般,是那個從閨房後窗跳出去,跟大哥二哥一起騎馬賽跑,心裡徜徉著幸福甜蜜的小姑娘了。
「喝葯吧,你都昏睡了三天了。」韋靜給柳成元拿了一個靠枕,讓他靠著舒服一點。
湯藥還有點燙,她端在手裡,慢慢地吹冷。
柳成元看著看著,忽然覺得眼睛疼得厲害。
一層水霧突然籠罩下來,柳成元的視線模糊了。
可他還是看著韋靜的方向道:「對不起……又讓你操心了。」
韋靜握著湯勺的手微微頓了頓,她抬眸看向柳成元,卻發現他眼眶已經濕了一片。
心裡微微一震,似有酸澀的疼痛在無聲地蔓延著。
「快好起來吧。」
「只要你好起來,你以後想做什麼,都不必再跟我交代。」
「你……」柳成元有些震驚。
片刻后,他搖了搖頭,然後輕嘆道:「不必如此,就這樣吧。」
韋靜將吹冷的湯藥遞給柳成元,柳成元一飲而下。
湯藥是苦澀的,還帶著一股酸,不太好喝。
柳成元喝完以後,閉著眼睛,把唇抿得緊緊的。
韋靜不忍,遞給了他一個蜜餞。
柳成元感覺唇邊有甜膩的氣息,他睜開眼,含住蜜餞后笑道:「我又不是孩子了。」
韋靜聞言,直接道:「你要是孩子才好呢,孩子從不違背自己的心意。」
「他們若是喜歡誰,便只跟誰好。」
柳成元苦笑著,不知如何作答。
喜歡還是不喜歡呢?
可現在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看著沉默的柳成元,韋靜又於心不忍。
她執起他的手,修長溫熱,掌心還有汗漬的潮濕。
「我們成親都十二年了,你對我也好了十二年。」
「如今換我對你好吧。」
「就好一次就行,只要你好起來,你做什麼我都不會攔著你。」
她的手比他的有力,柳成元感覺到她的決心。
可沒有用的。
周宜那個女人會跟他在一起,除非下輩子。
他搖了搖頭,然後惆悵道:「我什麼都不會做,我對你的好,都是應該的。」
「我跟她之間,從前不可能,現在更不可能了。」
「可即便你清楚,然而你卻始終放不下。」韋靜的聲音有些冷厲,她不喜歡,在她做出這個決定以後,柳成元依舊選擇認命的樣子。
因為這個決定對她來說,很難,可卻是無比的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