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雲鎮,烈日炎炎。
被純鈞斬首的俘虜,城內城外都屍橫遍野。城外的遺體,被赤霄令赤焰光軍趁著夜色,偷偷運回統一埋在了赤目山腳下。但城內的屍首,卻無人敢掩埋,就堆在各處任由其腐爛。
城裡的野狗吃夠了腐屍,滋養了凶性,兩個狗眼腥紅猙獰,有時候大白天也會突然襲擊災民,甚至咬死了老弱之人,這讓本來就苟活於城內的百姓苦不堪言,惶惶不可終日。
純鈞用大量的俘虜作為肉盾和誘餌,赤霄只能暫時避而不戰,卻無法節制濫殺無辜的吐波黑羽軍,虐殺人質。幺離凰暗中布置陷阱,卻只等一場暴雨而來。但近日陽光熾烈,萬里無雲,她暗中焦灼,卻又束手無措。她想求助於法師白澤,卻又輕易不想前往暗軍軍營。兩難之下,躊躇輾轉。
這一日,大營之外卻來了不速之客,一輛金碧輝煌的馬車停在外面,裡面的人卻不肯露面。聽聞侍女知更稟報,外面來的是大常貴客,特來獻禮,務必請凰后親見。
一邊束髮,一邊正暗中發愁的幺離凰,第一時間便想到了哥舒寒這傢伙。她長眉一挑,扔掉手中的玉梳,冷冷道:「讓西涼王回去吧,本宮軍務繁忙,並無時間應酬他……」
「娘娘,奴婢問過同行的白澤先生,來客並非西涼王,他說是凰后的故人,還請親自一見。」知更帶著幾分困惑:「其他的,先生嘴巴嚴得很,一點不肯透露,那奴婢這就打發他們回去?」
「白澤?」幺離凰眼眸一亮,唇角染笑:「這尊大神倒來得及時。若是白澤,本宮便要見一見。這遠道而來的故人,架子還真大,讓他們的車架進來吧,本宮自會……親迎。還有,就不必稟告皇上了,他軍務繁忙。這些貴客,本宮招待就好。回頭,或許還能給皇上一個驚喜呢。」
知更點頭應諾,她為幺離凰披上一件胭脂紅綉著金色曼珠沙華的錦袍,簡單綰了髮髻,陪著凰后緩步前往帳外。
那車架已到幺離凰的寢帳之外。白澤並未乘車,而是抱著拂塵,一副無可奈的神情。他也看見了妝容清簡的幺離凰,搖搖頭,哂笑道:「本座以為,凰后不會有心情見咱們,那咱們也好打道回府,本座也就可以回去交差了。哎……」
「先生實在是及時雨,若您不來,本宮也正要前去拜會。離凰感激當日先生,助力擊破情蛇之陣。聽聞先生親來,本宮已經備下了素菊清酒,和新鮮的烤雞樅……」
「哎呀,凰后如此客氣,本座還真……心驚膽戰呢。」白澤嘴角跳動幾下,退後一步,謹慎道:「看來,凰后又在算計本座。這酒不喝也罷。吃人家的嘴短,本座吃過虧了。今日本座身負重任,是十三苦苦相求,務必將故人送此與凰后相聚。」
「故人?本宮從出生到入宮,從未離開過大燕,能在大常有什麼故人?」幺離凰風淡雲輕,一拂衣袖,暗藏警惕。
「本座又沒說,一定是大常的故人,莫非凰后對長安念念不忘?「白澤調侃道,卻被幺離凰一記冷眼,打住話頭。
他訕訕道:「幾位姑娘,凰後生氣了,還不趕緊下來請罪。本座便說,不要和凰后開這般玩笑,你們不聽……再不出來凰后便要向本座用手段了。本座惶恐得很啊。」
車架上的門帘一挑,依次跳下了紫萱、雪見和景天。她們都穿著便服,手提著精緻的禮盒。她們依次盈盈下拜,眼含熱淚:「民女……給凰後娘娘請安……」
雖然心中早有預感,但見了這幾個久別重逢的當年故人,她心中百感交集,不禁喃喃道:「原來是當年的……姐妹……多年不見,你們……可好?」
「托娘娘洪福,咱們都好。除了咱們,車裡還有一個人,也十分想念您呢……茉茉……還不下車,給凰后見禮?」紫萱和雪見,笑吟吟的轉身,把風簾挑開。
幺離凰的心一陣狂跳,眼巴巴的看著,從車子里爬出一個身穿銀白衣裙的小女孩。她肌膚白皙,眉清目秀,梳著雙髮髻,系著赤金流蘇。
茉茉早已在車中,聽到幺離凰熟悉的聲音,卻一時緊張不知所措,如今見了朝思暮想中的面容,激動得渾身顫抖。
只見幺離凰情不自禁伸開雙臂,雙目噙著眼淚,輕輕呼喚了一聲:「茉茉……」
小姑娘已經飛身從車子上躍下,穩穩落入幺離凰懷抱。她激動的說不出話來,只狠狠將臉頰扎進那人香軟的懷抱中,又哭又笑的,哪裡還說得出半分言語。
幺離凰抱著茉茉,更加捨不得將她放下,她盡量鎮定情緒,淡淡道:「既然都是本宮的舊時友人,快快入賬吧。知更,準備牛乳燉燕窩來……茉茉,她最喜歡這道點心……其他人都下去吧,讓本宮和故人,好好……敘舊……」
知更雖然狐疑不已,但恭敬的帶領宮女與侍衛,依次退下。
幺離凰抱著茉茉疾步走進了寢帳,白澤微笑著跟上。緊接著,就是雪見、紫萱和景天。
不多時,帳中便傳出了歡聲笑語,其實也有喜極而泣。
「本宮沒有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見到你們……」幺離凰一邊抱著茉茉,一邊舉起一盞素菊清酒,朝著白澤真誠感謝:「多謝先生,帶故人前來相見……離凰,不勝感激。」
「不敢,白澤不過受人之託……」白澤淺淺一笑,輕輕啜飲杯中清酒,讚歎道:「凰后的釀酒之術,果然越發精絕,想必失傳已久的孟婆湯,早晚不在話下。白澤,翹首以盼。」
「人是先生帶來的,本宮便只謝先生就好。至於孟婆湯,畢竟失傳已久,恐怕本宮要讓先生失望了……」幺離凰話中有話。
「茉茉,還沒有給娘娘請安呢。」雪見擦了擦眼淚,朝著扎在幺離凰懷中的茉茉,眨眨眼睛。
茉茉聞言,看了看雪見,又打量了下幺離凰,機靈的從她懷裡跳脫出來。煞有其事的跪在她面前,鄭重的行了跪拜禮。
「甥女茉茉,拜見凰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茉茉抬頭,眨巴眨巴大眼睛,認真道。
「起來吧。」幺離凰本有些擔心,卻被孩子一本正經的叩禮逗笑了。她伸出手,拉起茉茉的一雙小手,將她拉坐在自己身畔的軟墊子上,輕輕問:「茉茉,誰教你這些。」
「爹爹。」茉茉把臉頰貼在幺離凰的手臂上,小聲的在她耳畔絮語:「爹爹說了,娘親有難言之隱,不能當眾認下茉茉的,所以……當著旁人……要自稱甥女,若旁人問起來,就說凰后是茉茉的姨娘……娘親……茉茉真的好想您啊……」
「本宮也想茉茉。」幺離凰雙眸朦朧,她攬住茉茉,親親她的小臉:「轉眼之間,茉茉已經長成這麼好看的小姑娘了。記得當年,娘親離開時,你還是個牙牙學語的娃娃,你……還記得娘親?」
「記得。自然記得。」茉茉亮晶晶眼眸中,淌著大顆的淚珠:「記得娘親,為茉茉唱的兒歌……爹爹畫了很多娘親的畫像,講了很多娘親的事,所以茉茉,一刻不曾忘記娘親的模樣……茉茉想念娘親,爹爹更將娘親想念到骨頭裡啊。」
幺離凰心中滯痛,她被這聰明伶俐的小丫頭說的話,逗引出更多的眼淚。自己硬生生一拂衣袖,狠狠擦掉,不留痕迹。她溫柔的喂著茉茉吃著牛乳燕窩,卻冷著心腸不接茉茉滿懷期待的話。
雪見見狀,趕忙拽了拽紫萱和景天。她們齊刷刷把精緻的禮盒,雙手奉上。
「這是主子曾經最心愛之物,有首飾、醫書之類,都是主子用順手的。」雪見低聲道。
「還有王爺特意為主子帶過來的糕點、零食。老白家的糖葫蘆,承都的酸橙子漬餅,王爺說本還有抄手……可惜長途跋涉帶不來……」紫萱緊接著說。
「還有乾坤劍、斬黃泉和……摘星攬月。」景天依舊意簡言駭。
「本宮不要。」幺離凰眸色凜然,聲音寒涼:「身外之物,棄了就是棄了,何必徒勞,再生是非。」
雪見與紫萱相視,有些不知所措。
茉茉翻了翻眼珠,登時嚎啕大哭起來,傷心欲絕:「凰後娘娘不收,茉茉就一直哭,哭到娘娘心軟收下。」
幺離凰始料未及,她望著眼淚像斷線的珠子,延綿不絕,啼聲悲切的茉茉,實在手足無措。她輕輕拍著茉茉的後背,溫聲安慰著,但這孩子反而哭得更響亮了,抽噎著彷彿下一刻就要斷了氣般。
白澤側了頭,偷笑不已。這位茉茉姑娘,可是連十三都頭疼的哭神轉世,如今禍水他移,可見這小十三有多奸詐狡猾,老謀深算了。
果不其然,幺離凰終於不忍茉茉的嚎哭,無奈的點點頭:「好,本宮權且收下,就是。」
茉茉瞬間悲聲收起,變了臉般的眉開眼笑起來:「凰後娘娘待茉茉最好了。收起來,收起來。對了,雪見你們一會就跟白叔叔回去吧。茉茉要留在這裡,陪著姨母住幾天。茉茉好想娘娘的,行不行呢?行不行呢?」
茉茉眼巴巴的又撲進幺離凰懷中,嬌聲嬌氣的乞求著。完全沒有抵抗能力的幺離凰終於棄械投降:「好吧,不過……」
「姨娘放心,茉茉會聽話。當著皇上,自然不會胡言亂語,失了禮數。」茉茉抱住幺離凰的脖頸,在她耳畔輕輕道:「娘親,爹爹說過,不許強迫娘親和茉茉一起回家……雖然,茉茉很想您,但……娘親開心,茉茉才開心。就讓女兒待在娘親身邊幾天吧,也許……再見面,又不知道是多久之後了……」
幺離凰幽幽嘆息一聲,緊緊抱住了茉茉香軟的身體。
眼見小人精兒的鬼心眼子,如願以償。雪見她們相視而笑。看來此次不辱使命。
白澤搖搖頭,悠閑的開始喝酒,他笑道:「凰后,十三還讓本座,為您送來了金睛血雕營暫用。聽聞城內野狗食人,凰后製作的暗器也鞭長莫及。這血雕應付野狗,可是手到擒來。就是苦了流千樹,雪貂獸懼怕血雕。」
「這個自然好,也不必擔心流千樹。可本宮擔心……」幺離凰眯起雙眸,盯住白澤,似笑非笑:「西涼王有無條件?」
「有,當然有。」白澤哈哈大笑。
幺離凰長眉一挑,剛要說話,卻被白澤打斷:「凰后不必擔憂,十三並無貪得無厭之心。只求一些預防瘟疫的藥材,即可。」
幺離凰愣了一下,冷哼道:「這廝倒聰明。好吧,不過本宮還有個不情之請,希望先生幫忙……」
「你需要一場及時雨?」白澤望著帳外,似笑非笑道:「十三算到了,要不然為何要將本座送到凰後面前呢。」
「他又猜到了?本宮不知該喜還是憂!」幺離凰蹙眉,鬱悶道:「先生,怎麼看?」
「既然燕常兩軍聯手抗敵,你們心有靈犀最好。早點打完仗,本座好回家看望朵朵。」白澤走近幺離凰,低聲道:「其實,本座和凰后一個心思,並不希望你們破鏡重圓。逆天之事,本座沒有膽量也無興趣。但,如果你們聯手能打贏這場仗,救了朱雲鎮的俘虜與百姓,避免萬千生靈塗炭,這是積德之事,白澤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凰后,不如暫且放下個人恩怨,先救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