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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7.決裂

  這一年的除夕,異常寒冷,山中的溫度比城裡還要低很多。


  從晌午開始,天空便下起了鵝毛大雪。雪片紛飛,寒風凜冽,交戰的兵士們破天荒的停了戰,都窩在各自陣營,緊緊挨在一起烤著火。


  畢竟今天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節日,本該和家人一起度過,守歲吃平安餃子,拜神迎接新春。如今,戰火連綿,硝煙未了。從將帥到士兵,都沉浸在蕭索的心緒中,便不約而同選擇了默默等待,或者也在期望奇迹的發生。


  明月夜換了一身胭脂紅的戰袍,披上銀色鎧甲,身後背負著乾坤重劍。她獨自一人,用鎖仙繩拉著踉踉蹌蹌的裴綽約,緩緩走到苗逸仙的衣冠冢前。她將裴綽約推倒在一旁。自己旁若無人的將葡萄酒和晶瑩剔透的餃子,擺好放在墓碑前。


  「我用小鹿的後腿肉,摻入新鮮的菘菜嫩葉做餡兒,用牛乳合著麥粉做成麵皮。包了這些平安餃子。其中一個按照習俗也放了金幣,不知道你我誰有這個運氣。來,我陪你守歲吃平安餃子。苗逸仙……」明月夜微微一笑,她將酒罈中的美酒撒了半壇。又一仰頭,自己喝了好幾口。


  「老妖怪,答應過你的事情,我定會一一實現。所以,你也放心去投胎吧。不過,來世千萬不要生在帝王家,因為那裡最無情。做個普通的農夫或者漁人,簡單開心就好……但願來世相逢,你我亦為好友,再痛飲一壺濁酒,笑看風雲變幻吧。我欠你的,這輩子自然還不清了,抱歉!」明月夜吃了一個小巧的平安餃子后,她霍然起身。


  她抽出背後的乾坤劍,緩緩走向倒在桃花樹下的裴綽約,唇角浮現一抹清冷微笑。


  「明月夜,你想幹什麼?你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情報,我活著對你們更有用。」裴綽約掙扎著,她扶住樹榦,勉強起身。


  她望著明月夜腥紅星眸,不由自主的異常恐懼起來,她從沒有見過這個傲慢而清冷的女人,像今日這般殺意重重。


  「你是醫官,救死扶傷是你的天性。我腹中還有孩子,你殺了我便要一屍兩命。你也要成為娘親了,你下得了手嗎?」裴綽約一邊後退,一邊囁喏道。


  明月夜的淺笑越來越深重,她一言不發,只舉著劍一步一步逼近。


  裴綽約已經無路可退,她的身體緊緊貼在樹榦上。她舉起自己被鎖仙繩縛住的雙手,孤注一擲喊道:「你還是愛哥舒寒的對嗎?如果你殺了我,他不會原諒你。我救過他的命,是他最親的家人。如果你殺了我,你們便無法在一起了。你的孩子,生下來就沒有爹。你一定不想有這樣的結果吧……放了我……放了我,你就還有退路。」


  明月夜長眉一挑,她雙手握住乾坤劍,劍尖指住裴綽約的胸口。


  「怎麼,你……也會怕嗎?」她似笑非笑。


  「不要殺我!求求你。我錯了,是我對不起你。」裴綽約眼見不妙,她膝頭一軟,雙膝跪倒,舉起自己雙手作揖狀重重求饒。她的冷汗洇濕了額發,胭脂也被眼淚弄得花里胡哨,十分滑稽可笑。


  她猝不及然嚎啕大哭道:「求求你,不要殺了我。就算為……為你……腹中的孩子積積德吧。如果……你一定要殺了我,也……等我的孩子生下來……行嗎?」


  「生的……下來嗎?」明月夜冷笑:「一直以來,想殺他的人,是你……而不是我。裴綽約,死到臨頭,你依舊自私自利,不思悔改。如果你從容赴死,至少我還會尊重你……」


  「不要殺我,我不想死……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我得到今天的一切。明月夜,你知道……為了這些,我付出了……多麼大的代價……我從來沒有想過害人……我不過想要自己過得好一些。我可以離開哥舒寒……永遠……永遠不再出現在你們的面前。求求你,放過我吧……我錯了,是我錯了!」裴綽約儘力躲著,那陰森森的重劍鋒芒。


  她魂飛魄散,驚恐萬分。她知道,這一次明月夜是鐵了心要殺她。


  明月夜歪著頭,審視著哭得快斷了氣的裴綽約:「後悔了?那便到地獄,去繼續懺悔吧……」


  「救命啊,救命!」裴綽約躲過了第一道劈殺,但她很快就發現。明月夜在用劍風逼迫她靠近墓碑的位置,而她根本無力反抗。


  裴綽約終於摔倒在墓碑之前,她雙腳酸軟,再無力掙扎。


  她絕望的閉上眼睛,哭喊道:「明月夜,殺了我,你也會下地獄的……你不是慈悲為懷嗎?你要……犯了殺孽。我們……我們在地獄還會再見!」


  「慈悲心腸,金剛手段!」明月夜揚起重重的乾坤劍,冷冷道:「如果……能殺了你這惡人,下地獄又如何?相見又如何,不過讓我再殺你一次!」


  「十七,住手!「


  身後一聲寒若深潭的男聲,仿若從深深的地下傳來。明月夜微微側首,隱約看到一個暗黑身影,就站在自己不遠的地方。他亦然舉著寒氣逼人的玄鐵重劍,直指自己的后心。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趕來,哥舒寒。」明月夜清淡道。


  「十七,放下劍。跟我回家……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哥舒寒低低道。他的聲音若一枚輕飄飄的羽毛,劃過人的肌膚,輕柔卻令人不寒而慄。


  「阿寒,救我!阿寒……」裴綽約掙扎了幾下,又被明月夜的乾坤劍緊緊逼住。


  「鬧夠了嗎?為了你,整個大常、大燕都被牽扯其中,人仰馬翻!這也不是你想要的結局。十七,我們都累了,跟我回家吧……對不起你的事情,我會補償你。重建明堂,厚葬苗逸仙,我還會送綽約去承都修行,不讓她再回長安。你還想要什麼,我都給你,好不好?」哥舒寒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更溫和和有耐心。


  「哦?為了救裴綽約,西涼王還真大方。明月夜……什麼都可以不要,明堂、西涼王妃或者長公主的封號。但我一定要殺了裴綽約。別再叫我十七,當你決定不惜一切來救這個賤人時,我便不再是你的十七。西涼王……恕難從命!」明月夜微微側首,她星眸微眯,唇角展現一個迷人的微笑。


  明月夜劍起劍落,毫不猶豫,直接插入了裴綽約的胸膛。後者凄慘的尖叫一聲,撲身倒地。她的一腔熱血,灑在無字墓碑上。整個人仰天倒下來,摔在雪地中。


  明月夜滿意的微笑著,眼眶卻微微溫熱酸澀。


  「苗逸仙,明月夜為你報仇了。」她笑著囁喏道。


  哥舒寒沒想到明月夜真的會當著他的面,斬殺了裴綽約。他更沒想到,她立身於此,用自己的身軀擋住了,他意欲解救裴綽約的重劍。劍鋒劃破了她身後的鎧甲,戰袍,和肌膚,她背上猙獰的傷口血流不止,深可見骨。


  「十七!」哥舒寒心痛不已,他匆忙收劍,退後了幾步,不可思議驚呼,多少有些茫然失措。


  但明月夜沒有給他思索的時間,她已經踢開裴綽約的屍身,轉身握住乾坤劍,全力回擊。


  明月夜抿緊雙唇,眼神絕望而寒冷。她殺意凜然,出手狠絕。


  哥舒寒不敢硬生生接招,生怕再傷了她和腹中的孩子,只能步步後退。


  但不過幾招過後,明月夜的體力已經明顯不支。她氣喘吁吁,用重劍拄地。長發凌亂,戰袍染血。哥舒寒剛想伸手去攙扶她,卻被身後一道深厚的掌風襲擊。他轉身生接,兩人都被對方強大的內力,逼迫著後退了十幾步的距離。


  汪忠嗣卻緊緊護住明月夜,他不可思議的看了一眼她的背傷。他手臂一展,把自己的披風裹緊她。後者忍不住暈眩與激動情緒,身子一軟癱倒在他懷中。


  「汪忠嗣,放開十七。」哥舒寒眼見此景,心中的暴怒猶如熊熊火焰,一發不可收拾。


  「是你,傷了月夜?」汪忠嗣手握長劍,痛心疾首指著他,厲聲道:「她懷著你的孩子,你竟然如此傷她!」


  「我並非故意。」哥舒寒的重瞳,已經被幽綠火焰滿滿佔據。他又怒又痛,仿若即將失控的惡狼,渾身裹挾著冰冷而狂烈的殺氣。


  「都怪你!汪忠嗣,如果沒有你。本王和十七,何至於此?今天你必須死!」哥舒寒劍勢一改,由防守轉向進攻。


  汪忠嗣望了一眼明月夜,他來不及細細思忖,順手將明月夜背負在自己身後。


  他低低道:「月夜,抓緊,我帶你回家。」


  明月夜昏昏沉沉,卻努力抱住他的脖頸。這讓哥舒寒的怒氣更加難以控制。他不再遲疑,重劍直指汪忠嗣。兩人便激烈的廝殺起來。


  百招之內,汪忠嗣還可抗敵。但他身後背著明月夜,只能處處小心,攻擊也力不從心。終於在百招之後,被哥舒寒力壓與牽制。


  哥舒寒一心想要搶回明月夜,並刻意斬殺汪忠嗣。他出招凌厲,步步緊逼。終於將汪忠嗣逼得步步後退。眼見一隊暗軍遙遙而來,哥舒寒微微一笑,心中更加把握十足。


  汪忠嗣眼見暗軍的援軍已經上山,心中一緊,只能虛晃一招,背著明月夜順著山路,向山上狂奔而去。但這桃花山,山路複雜,他又不認路。沒跑一炷香的時間,鬼使神差兩人竟然上了斷崖。


  山崖這一邊,荊棘遍布。與對面的高山,隔著幾十丈的距離。不要說身上負著一個大活人,即便是他自己獨自一人,恐怕僅憑輕功,也難於逾越這道天然溝壑。而斷崖之下,便是萬丈深淵。黑暗之中,隱隱能聽到驚濤拍浪的水聲。沒路了,再往前一步便是無底深淵。


  雪下得越來越大。汪忠嗣徘徊在斷崖邊上,想要找出一條生路來。不過多時,他和明月夜便身染銀白,仿若雪人。


  「沒路了,放我下來。」明月夜苦笑著,掙扎著從背後他滑落。他手疾眼快扶住她的雙肩。讓她無力的靠在自己肩膀上。


  「他不會殺了我,你自己走吧……」明月夜試圖推了下汪忠嗣。


  「不行。哥舒寒不太對勁。他竟然真的傷了你。我不能把你留在他身邊。」汪忠嗣擔憂道。


  兩人話語之間,身後一片嘈雜。大隊人馬的暗軍與鐵魂軍一前一後,相隔不遠,疾行而來。


  明月夜認出了鐵魂軍中,夜斬汐的金麒麟圖騰旗。她如釋重負一笑:「太好了,斬汐也來了。哥舒寒殺不了你。」


  「十七,我從來沒想殺你。」明月夜話音未落,一個陰寒的聲音從天而降,猶如鬼魅。


  哥舒寒猶彷彿冥域而來的殺神,從半空中飛落到他們面前。他的幽黑長發已經盡數銀白。一雙重瞳充盈著幽綠鬼影,陰森森的瘮人。他面無表情,一步一步靠近斷崖上的男女。


  「夜斬汐也救不了你,汪忠嗣。你必須死。」哥舒寒舉起玄鐵重劍,劍身閃爍著一股冰寒的金色光波。


  明月夜不假思索,擋在汪忠嗣身前。她傷口不斷湧出來的鮮血,點點滴滴撒在雪地上,猶如踏雪紅梅,觸目驚心。


  哥舒寒與明月夜四目相對,兩個人的神情之中,都充滿了絕望與痛苦掙扎。


  「十七,終歸你背叛了我。你選擇和他一起走!」哥舒寒聲音嘶啞,帶著無奈的苦澀與憤怒。


  「我說過,我不再是你的十七。你也背叛了我。哥舒寒……你愛過我嗎?你真的愛過我嗎?」明月夜的眼淚匆匆滑落,凝聚在臉頰上,被瞬間凍成了晶瑩剔透的冰珠。


  「我愛你,即便你選擇和他走,我依舊愛你。我也痛恨自己,為何要如此卑賤的愛你。這一切都因為有他,他還在你心裡。汪忠嗣,所以你必須死。你死了,我和十七便可以從新開始……」哥舒寒一掌便想將明月夜從汪忠嗣身邊沖開。


  明月夜咬牙,拼力擋住汪忠嗣,卻被哥舒寒的掌風直直衝向了懸崖的側面。汪忠嗣未及思考,已經閃身撲向明月夜,想要拉住她的跌勢。哥舒寒也於此同時飛身而去,想要搶奪明月夜。


  意外就在此時發生,哥舒寒拉住明月夜這一面的衣袖戛然斷裂,她與汪忠嗣同時狠狠跌向了另一面的斷崖。眼看兩人都要墜入深淵。汪忠嗣情急之中,雙掌用力,一道犀利的掌風,將明月夜推上了斷崖邊緣,但與此同時他自己也在強大的反作用力下,迅速摔向了黑暗之中。


  明月夜尖叫著伸手,徒勞的想要拽住他的身體。但他面向著她,唇角染笑,伸開雙臂,悄然無聲墜入斷崖之下的河水中。


  她絕望的望著暗黑無底的深淵,撕心裂肺的尖叫著。


  「十七,回來!」哥舒寒伸出自己的手臂,他一步一步靠近她。他的眼眸猶如來自極寒之地的惡狼之眼,慘綠而冰冷。他的聲音低沉而魅惑。


  「你殺了他,是你殺了他!」明月夜悲痛欲絕的瞪著他,眼淚如斷線的珍珠,凍結在臉頰與衣衫上。她長長的的睫毛也結下了薄薄的冰花。


  「十七,回來!」哥舒寒加重了威脅的語調,他的指尖幾乎就要碰到她的衣衫。


  明月夜掙扎著閃躲開,她背對著斷崖,一步一步後退著。她深深凝視著他,眼神陌生而沉痛。


  「哥舒寒,放我走!」她一字一頓道:「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你,你這個兇手。」


  「十七,回來!你懷著我的孩子,我不會放你離開……」哥舒寒依舊步步緊逼:「你,沒有退路了。汪忠嗣已死,我們之間,可以重新開始……」


  「為了這個孩子?你這麼想要這個孩子?」明月夜慘笑著,語氣狠絕:「我殺了裴綽約,所以你殺了汪忠嗣。你是故意的,為了報復我……哥舒寒,你記住,明月夜的生死永遠在她自己掌中。你休想……如願以償。」


  「月夜,不要做傻事……哥哥來了。」夜斬汐厲聲呼喊著,一路疾步狂奔而來。他看到斷崖上對決的男女,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


  「十七,哪怕你上天入地,也逃不開我。」哥舒寒的妖綠眼眸目不轉睛,他紅艷如茶花般的薄唇,旋起一抹殘忍的冷笑。


  「是嗎?」她手掌一揚,掌中浮現斬黃泉犀利光芒。


  「你想殺了我?如果你可以,便來吧……」他仰天狂笑著。


  「我不能殺了你,但我可以……殺了你的娘子和孩子……」她笑得風華絕代,手臂揮力堅決而狠辣。


  哥舒寒驚愣的望著對面,明艷如花的女人,將斬黃泉直接插入了自己胸膛。她的銀色鎧甲上盛開出了一朵又一朵鮮艷的血色冰花,猶如紅蓮,咄咄逼人。


  「哥舒寒,有本事,就追到地獄來……但願你我,死生不復相見。我恨你……我恨你……」明月夜用盡最後的力量,縱身一躍,跳入了懸崖。


  「十七……」哥舒寒慘烈的撲身過去,但只抓住了懸崖邊上的一捧黃土。


  「就算到了地獄,我也把你追回來。」瘋狂的他縱身就要往懸崖跳下,卻猝不及防被趕來的夜斬汐狠狠一擊,暈厥過去。


  「月夜,月夜……」夜斬汐扒住斷崖邊緣,絕望的朝著黑暗的深淵,大聲狂吼著。


  但除了隱隱的迴音,並沒有任何回應。他身後的士兵們打著火把靠近過來。但也只能模糊的看到銀光點點的湖水。


  「聽說這下面就是死水河,深過百尺,水流湍急,落水者從未有過生還……汪帥和王妃,怕……沒了……」一個兵士怯生生道。


  「閉嘴,閉嘴!月夜不會有事,給本王去找,立刻去找!」夜斬汐扭頭厲聲喝道:「找不到長公主,本王一定活埋了你們。」


  膽子大一些的士兵,手拉手走到懸崖邊緣,他們望著暗黑恐怖的懸崖深處,面面相覷。


  夜斬汐從雪地上,拾起來一枚黃玉簪。他獃獃的望著簪子,半天才頹然的嘆了口氣,他什麼都沒有再說,只是兩行清淚,不由自主的滑落。


  他望著躺在大雪之中,依舊昏迷著的哥舒寒,眼神又痛又恨又無奈。


  「莫非,這就是你們的命……」夜斬汐仰望著漫天雪花,哀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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