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甄殿內。
白玉床榻,幾乎溫暖生煙。從屋頂吊垂下來層層茜粉紗幔,披散在床几上,隨風輕輕浮動,彷彿桃花仙境中的美輪美奐。溫柔夢鄉,想必也不過如此。
但今日,卻一片狼藉,混亂不堪。
柳姣姣坐在床榻正中,她披頭散髮著,愁眉苦臉著,摔爛了殿內所有的瓷器。
平日里跟在她身邊的小太監和宮女們,在暖閣之宴后,因為被宮婢佩蘭毒害錦華皇貴妃一案,受到或多或少的牽連,終歸被掖庭局盡數扣押。她便無人可用。
為了助力郭貴妃徹查此案,常皇黎珏特向念媺長公主求助。前不久,明月夜幫忙刑部侍郎溫亭羽,一舉破獲落霞苑白骨案,在民間都已家喻戶曉。後宮之中,別有用心的人,難免風聲鶴唳,惴惴不安。柳姣姣恐怕是最焦慮之人。
殿內除了柳姣姣,正在不遺餘力的發泄,還有苗逸仙遠遠的站在窗前。他冷眼看著那胡攪蠻纏的女人,已經開始撕扯床幔與錦被。
「逸仙,你為何要幫夜漣漪。你難道不知道,她若有孕會將我們陷入絕境。」柳姣姣終於撕累了,扔乏了,罵夠了。她頹然的靠在牆壁上,淚眼朦朧的望著窗前清瘦頎長的男子。
苗逸仙緩緩踱步到桌几前,勉強在一堆碎片中,找出了唯一一枚完整的茶盞。他衣袖一抖,原來懷中還藏了一隻茶壺。他動作優雅的往茶盞中倒了半盞溫水,遞給柳姣姣。
「鬧了半日,總口渴了吧。還好沒有砸乾淨,不然你連一杯溫茶也喝不上。」他淡淡道。
她愣了一下,心中微暖,眼淚又涌了出來。她接過茶盞,小心翼翼的喝了幾口。
「逸仙,也只有你還在乎我……」她吸著鼻子囁喏道。
蠻橫的態度終於化為泡影。她抽噎著,不吝脆弱道:「若不能順利除掉夜漣漪,又如何牽制夜王府,打擊明月夜。紫涵那混蛋,又怎麼會把六葉福壽草交出來呢?你的傷,不能再拖下去了。柳心玉若覺得我們無用,恐怕還會落井下石,殺人滅口。」
「阿姣,你什麼時候,才能變得聰明一些呢?」他輕輕撫摸了下她的發頂,嘆息道:「夜漣漪確實有孕,我總不能當場下毒吧。再說,明月夜也是醫術了得的醫官,她如此精明,誰能在她眼皮底下做手腳?即便我說夜漣漪沒有懷孕,黎珏叫來其他的醫官,一驗既知。我們又如何自圓其說?」
「她怎麼可能有孕。我買通了佩蘭,分明見夜漣漪葵水染衣,這不可能!」她蹙緊眉頭,不可思議道。
「你本無孕,不過我用針灸調節了你的脈象,從而顯現孕相。恐怕那夜漣漪從一開始就做了這場局,你沒有發覺而已。如今,你咄咄逼人,因妒生恨的奸妃形象恐怕已經落實。而她,純善柔順,委曲求全的賢淑也將被眾人稱頌。孰高孰低,你覺得,黎珏會在內心之中,偏向誰?我不喜歡不夠聰明的夥伴,阿姣,你懂的……」他用指腹,輕輕抹去她臉頰上的眼淚。
「那孩子,會不會不是黎珏的……或者,她也可以利用明月夜,幫她調節脈息。」柳姣姣不甘心的掙扎著。
「夜漣漪的腹中,確實有孕。難道你不信本座醫術?」苗逸仙鴛鴦眼眸中凜然一冷,他撤手。
她手疾眼快的握住他手指,音調帶著急切的懇求:「不是這樣的。除了你,我還能信誰。」
「孩子是誰的,只有夜漣漪心知肚明。除非你有證據,否則空口無憑的指責,只會讓我們一起死得更快些。」他嘆息了一聲,無奈道:「難道你看不出來?今日明月夜設局,你我亦然為她棋盤中的一個卒子。夜王、西涼王、皇上,甚至你的那些奴才們,都在棋局中。這個局,簡直滴水不漏,而又順其自然。若非我順水推舟,你以為你還能活著跟我,在這裡講話嗎……你太輕敵了。」
柳姣姣沉靜下來,沉思了片刻,不由醍醐灌頂,恍然大悟。她臉色蒼白,手指都有些顫抖著。
「明白了。若我步步緊逼,她亦然會揭穿我假孕的事實。那她為何,要給我們留有餘地呢?」
「後宮之中,向來博弈。她要的是平衡。咱們不再將矛頭指向夜漣漪,她便會放我們一條生路。她要對付的,恐怕是柳心玉身後的人……」他微微蹙眉:「阿姣,你畢竟柳家後裔,或許你願意為了柳心玉犧牲自己……」
「見鬼!憑什麼?柳家後裔……笑話。我父親病重之際,她們可伸出援手?若不是逸仙相救……算了,我清楚的很,她們就是利用我的美貌和身體,來籠絡黎珏。柳心玉就是一條陰險的老毒蛇,心黑手辣,奸詐歹毒。她不過利用咱們。到了必要時刻,她會毫不猶豫弄死咱們,保全自己。還有那個紫涵,狐假虎威,頤指氣使。就是一個不陰不陽,不男不女的怪物。」柳姣姣咬牙切齒道。
「哎呦,玉妃娘娘的寢殿,這是遭了賊嗎?」突然之間,殿門被推開了。
只見碧淵殿太監紫涵,帶著兩個宮女走了進來,語氣之中不吝驚訝與做作。
「你來幹什麼?看笑話嗎……」柳姣姣從床几上跳下來,坐到銅鏡之前,態度倨傲的開始梳理自己的長發。
「娘娘這話聽起來,難免太刺耳。夫人聽說了暖閣之事,知道伺候娘娘的人都進了掖庭。您身邊總不能沒人使喚吧。所以,趕緊讓咱家給您送來兩個好孩子。」紫涵裝腔作勢道。
「是來監視本宮吧。」柳姣姣冷笑道:「對了,錦華皇貴妃有孕的事情,夫人也知道了吧。這孩子尚未出世。皇上就有意冊立其為太子,可見隆寵殊榮。如今,夫人恐怕也要出手了,全靠本宮周旋,力不從心。還有,那六葉福壽草,何時能給本宮送過來。」
「福壽草尚未長成,再有月余就差不多了。娘娘何必心急呢?夫人的意思,當務之急,娘娘要儘快將落胎的罪名,推到明月夜身上才好。您這肚子,再過幾個月,再用什麼障眼法可就不管用了。還不如,再利用一番。」紫涵陰森森的笑道。
「聽說碧淵殿前幾日著了火,公公還受了傷,無礙吧……」苗逸仙唇角一揚,冷冷盯住紫涵。後者在他陰沉的凝視下,倍感壓力。
「多謝苗先生……關心。咱家無礙,不過受了些輕傷。」
「這是本座調製的紫草膏,對燒傷甚有奇效。紫涵公公不妨一試。」苗逸仙從懷中取出一小瓶碧色藥膏,遞給紫涵。
「先生所製作靈藥,為世人所驚嘆。感激……不盡。」紫涵雙手接住,狹長的鳳目似笑非笑:「玉妃娘娘的龍胎,就拜託先生了。」
「即便真的生下一個孩子,又有何難?不過,還請轉告柳夫人。玉妃的孩兒若能平安生產,對柳氏一族的遠遠利大於弊。所以……落胎一事,夫人還是想好……」
「也對。」紫涵回味一番,狡黠的笑了:「如今再想嫁禍夜漣漪或者明月夜,恐怕沒有那麼容易。確實……劍走偏鋒,更妥當。咱家會向夫人建言。對了,咱家還帶來了夫人賞賜的千年野山參、紫金靈芝,還有一些稀奇的古董玩意兒,請先生笑納。」
紫涵一揮手,身後的宮女托著錦盒走過來。
苗逸仙清淺一笑,這才又從懷中取出一個絳紅錦盒,遞到紫涵面前:「這是本月給夫人的傷葯,本座換了些藥材,對於恢復夫人的容貌十分有益。」
紫涵小心翼翼接過:「那咱家就不叨擾先生了。告辭!對了,剛才……咱家似乎聽到,有人在背後嘀咕咱家和夫人……」
柳姣姣驚愣,瞪圓了杏目就要爭執,卻被苗逸仙擋在身後:「公公聽岔了。本座倒還有件事,心中暗自奇怪……碧淵殿失火,可燒毀了什麼珍貴的物件嗎?」
紫淵細細打量著苗逸仙俊逸的臉頰,似笑非笑道:「不曾……先生放心。重要的東西,咱家必然放在穩妥之處。玉妃近日或許肝火上揚,脾氣總容易急躁,這在聖前伺候恐怕會有閃失,煩請先生細細診治,防患未然。告辭!」
紫涵轉身獨自離去,留下兩個宮女還站在殿中。
「看什麼看,滾出去,你們才有病。你們柳家個個有病!」柳姣姣再也隱忍不住,怒氣沖沖斥責著她們。
「好了,下去歇息吧。待娘娘睡了,你們再來殿前打掃。」苗逸仙走到一個圓臉宮女面前,他伸手輕輕梳理了下她的額發,輕佻道:「叫什麼……」
「水晶。」宮女水晶臉色微紅,不敢直視面前俊朗如玉的神醫。
「人若……其名……」苗逸仙居高臨下,微微頷首,用極低的聲音曖昧道:「一會兒,去本座房間,也稍作打掃,可好……」
「還愣著幹什麼,滾出去。」柳姣姣雖然沒有聽到他們之間言語,但看到水晶沱紅的臉頰,便忍不住心生怒意,不吝聲嘶力竭道。
兩個宮女倒退著疾步跑出了房間。
苗逸仙一把攬住緊咬雙唇的柳姣姣,輕輕啜吻著她細白耳垂,蠱惑道:「阿姣,你就是……沉不住氣……這可不好。」
「逸仙……」
她還未說出口的話,已經被他炙熱的深吻,緊緊包裹住。她不由得熱情回應著。
「找到紫涵的弱點,才能讓他一敗塗地,跪倒在你腳下……明白嗎……」他眼神邪魅,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