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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莫寒

  「其實,我本來,並非姓哥舒,我母親姓莫名碧痕。隨母姓,我叫莫寒。」


  哥舒寒喝了一口酒,淡淡道:「我是一個私生子,在十二歲之前根本不知道,自己還有個父親。我母親生下我沒幾天就去世了,是被哥舒家的族長哥舒知途,毒死的。」


  明月夜微微愣住:「原來,你也姓莫,前朝大崇的皇族之姓。」


  「我的母親莫碧痕,本是前朝最年幼的公主。大崇被大常滅國之際,她還不到四歲。因為天生重瞳,被崇皇認定為不祥之物,所以逃難時,將她扔到了亂墳崗,任她自生自滅去。是你的外祖父,野狼穀穀主莫千問救了她,並把她帶回了家,養在野狼谷,後來又收為了唯一的女弟子。「


  」我母親因擅長御獸,又被稱為狼女,野狼谷里的那群狼與她形影不離。她從小到大,只有一個朋友,就是你的母親明妤嫿,雖然她們相差著好幾歲。這些都是老谷主給我講的,他是前朝瑞王義子,曾為前朝最年輕的文武雙料狀元郎。你我確實溯源很深。」哥舒寒看著明月夜驚訝的神情,展顏微笑著繼續道。


  「阿九本是普通的雪狼崽子,你的外祖母明媚夫人從雪豹嘴裡救下他,後來才送給我母親馴養,我和阿九一起度過的時間最久。阿九成了頭狼,終也成了靈獸雪狼之王。你終於明白,為何他不曾見過你,卻又為何如此喜歡你了吧。因為血,你身上有明家的味道。或者,你跟明媚夫人長得很像。我看過老谷主留下的畫像,你比你的母親,更像年輕時候的老夫人。」


  說到此,他忍不住寵伸出纖長手指,寵愛的勾了勾她的鼻尖:「老谷主一生只愛老夫人,早年時,最喜歡講明堂堂主明媚和他的故事。依我之見,你們的性格也很像,坦率而真實,和別的女子太不一樣。難怪老谷主一往情深,緣分早已命中注定。」


  「我母親對小時候的事兒說得不多。她只告訴我,待我年滿十八歲,要去明堂繼任堂主之位。她說,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都早已仙逝。」明月夜咬住嘴唇,有些遺憾:「我想,她也並不知道自己父母的事情。可能還是明堂的長老跟她講的吧。」


  「他們一直隱居在野狼谷,外人很少有其消息。如今,老夫人確實已在多年前就仙逝,莫老谷主依然健在,但因多年前腦部曾受重傷,愈后……時常會神志不清,已完全記不起自己的一切。」哥舒寒喝了一口酒,不吝鬱悶。


  明月夜恍然,遂而感激道:「原來,你費盡周折尋找紅蓮鬼蠱,就是為了醫治我的外祖父。那你為何不直接告訴我呢,他老人家現在可好?」


  哥舒寒點點頭,溫和道:「不必擔心,在野狼谷,我安排了大夫和葯童照顧莫老谷主,早已抑制住了病情的惡化,卻一直沒有解藥,能幫他恢復清明。我不肯告訴你真相,擔憂你心急則亂,那紅蓮鬼蠱只有藥方,卻無配藥份量,這個只能靠你自己潛心掌控,若有顧忌恐會失手,你需要心無旁騖才好。慶幸,你比我想象的,要聰明那麼一點兒,這麼快就破譯了秘方配置。所以此次前往承都,不僅要幫你收復明堂,還要在那邊尋到幾味特殊藥引,方便配置解藥。」


  「紫金靈芝、烏巢雪蓮、白龍涎香和人形何首烏。」明月夜順其自然補道,神情興奮。


  「嗯,待找齊這幾位藥引,我們便前往野狼谷。」哥舒寒含笑不語:「你對明家的困惑,以及明堂的未解之謎,都讓老谷主講給你聽。」


  明月夜望著哥舒寒,她的星眸泛起薄霧,語調有些結巴的:「謝謝你,謝謝你為我做的每件事,都很周到……」


  「好了,我所做的也不全部都為了你。畢竟,莫老谷主是我母子恩人。若你真心感謝,我亦不介意以身相許,更實際一些。」他揶揄道,遂而神情又清冷下來:「十七,接下來,要講講我自己的事。」


  「我沒見過我母親,只知道她和一個叫哥舒昊的傢伙生了我,然後就被毒死了。」


  「原來,他並非你叔父,而為親生父親。」她震驚道:「那你為何,還要如此待他?」


  「哥舒昊對不起我母親,騙了她又始亂終棄,為了迎娶長安巨賈長女,還間接害死了她。在我成年之前,他也從沒把我當成過兒子。反正他有九個兒子,我算什麼?一個私生子,一個身份尷尬的半妖,永遠無法洗刷的恥辱。十二歲之前,我從沒見過他。」他冷笑,又灌了一口酒,不吝自嘲。


  明月夜看他眼神清冷如冰,忍不住輕輕握住他的手掌,他笑望著她,眼神漸漸溫暖。


  「記憶中,對我最好的,除了老谷主和阿九,就是你母親明妤嫿,老谷主最疼愛的獨生女兒。她的聲音很柔和,身上總有一種櫻草的清香,她做的點心和梨子湯很好吃。但那時我還小,她的容貌我已記不太清。在我大約五、六歲時,你的母親十三歲。記得,那年快到她生辰了,老谷主就去鎮上買了糖葫蘆來,那地方的糖葫蘆可沒有長安的好看。黑黑的干山楂,做成的。「


  哥舒寒拿起一串糖葫蘆,仔細端詳著:「但就在那日,野狼谷遇敵突遭變故,老谷主受了重傷昏迷不醒,你母親也被仇家挾持帶走了,剩下幾個弟子和家僕,均被仇家活活燒死在谷中。若不是阿九救我,馱著我逃進了大雪山。我也活不成。逃到山裡的山洞裡,我手中還攥著一個糖葫蘆,已經捏得稀碎。我抱著阿九,舔著那糖葫蘆的糖渣,哭得昏天黑地,但那也是我最後一次流淚。」


  明月夜看著自己手中吃了一半的糖葫蘆,凄涼笑道:「其實,我們差不多。我在九歲生辰時,母親偷偷用攢了好久的錢,為我買過一串糖葫蘆,我捨不得吃藏在懷裡化掉了,沾了滿身滿手的糖,我和母親因此都挨了東家的打,差點兒被打死。」


  」談起往事,我母親總說,十三歲之前的記憶模糊不清,她說大約受過傷,是汪忠嗣的父親汪海濱從一群山賊手裡,救出了她,她便長在汪家。機緣巧合因為一塊金牌,被明堂的長老們認出,帶回明堂教養。但她並不喜歡醫術,更喜歡暗器研究與製造,後來便以莫無涯的身份進了宮,成為常皇的典書女官。」明月夜淡淡道,莫名唏噓。


  「莫老谷主在隱居野狼谷之前,精研天下暗器,江湖人稱千臂如來莫千問,自然並非浪得虛名。」哥舒寒感嘆道:「血緣,十分奇妙,所謂才華,其實也是與生俱來的。莫無涯,皇宮大內的一個傳奇,現在的禁軍依舊還在用她研製的暗器。可惜……」


  「想不到,莫家與明家竟有這麼多因緣。」明月夜心頭微熱:「我一直以為,哥舒家是大常巨賈,哥舒將軍想必含著金匙出生,所以才會花錢如流水,並不懂得平凡人家的疾苦。」


  「金湯匙?我差點就餓死在大雪山。莫老谷主時常清醒,又時常瘋癲,我們相依為命。我和狼群一直長到十二歲,一起圍捕狩獵,再帶回食物給老谷主。我和阿九一起死過很多回,幸而命夠硬挺過來了。但真正的噩夢,卻是哥舒昊把我帶回長安,之後。」


  哥舒寒的重瞳寒光隱現,幽綠的火焰漸漸燃燒起來,他似乎儘力隱匿著自己劇烈的情緒。


  「他來大雪山,找到了我,要我跟他回長安,他說會給莫老谷主治病。所以我才跟他走,留下阿九照顧老谷主。後來,我知道,他騙了我。因為我的天賦異稟,哥舒昊和他父親哥舒知途,將我騙回長安,扔到了裴門裡訓練。他們讓南疆蠱醫將月魄魂降封入我體內,以期假以時日,我能成為一個強大的殺人武器。」


  「那個臭名昭著的暗殺機構。」明月夜驚詫:「十幾年前,它不是被暗夜山莊剿滅了嗎?」


  「嗯,救我的正是夜斬汐和他的父親夜峰。若不遇到他們,我早被魂降反噬,屍骨不剩。」


  「哥舒……昊,還真狠心。這月魄魂降,是將靈妖硬生生植入靈人體內,用靈人之氣血慢慢豢養,稍有不慎就會被反噬。即便能夠得以控制,靈人或能獲得強大的戰力與自我恢復力,甚至能用自己的血控制各種靈獸為其所用,但對自身損傷極大,很難活過四十歲。」


  明月夜深深吸氣,她握住哥舒寒冰冷的掌心,認真道:「不過,你放心,莫寒。我一定會儘快找到,藍色曼陀羅和血線蓮,配置解蠱之葯。」


  「你怕我死?」哥舒寒微笑,她的手心溫暖而滑膩,他不由緊緊握住,追問:「或許我等不到,你配置出解藥。」


  她的心猶如被人狠狠攥住,又突然鬆開后拚命狂跳,整個人都被窒息般的緊張困住了。因為他的魂降發作的並不厲害,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看著他認真樣子,她驚詫得幾乎要說不出話來,她抽出手掌,慌忙搭住他的脈搏,緊張道:「你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為何不早點兒告訴我……怎麼了,哪裡痛嗎!我給你配的葯不管用嗎,反噬更厲害了,你一直硬挺著嗎?」


  「沒有。」他反手穩穩握住她的手,認真道:「但我,早晚會被月魄魂降反噬而亡。為了不給任何人找到命門的機會,四年前所有的藍色曼陀羅,已被我一把火燒了個乾淨。至於,血線蓮也僅僅只是傳說。十七,你無法成功配藥的。要不然,沒有勝算的賭局,我怎麼應允你?不過,若我死了,我會把整個王府留給你,作為夜王妃,你將擁有巨大的財富和權力,你依舊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你並不會……虧。」


  「可我不要你死。」她幾乎未及思考,眼淚幾乎在眼眶裡打轉,哽咽道:「我會治好你,不管有多難。若我真的沒有治癒你的機會,那我就陪你一起去死好了。」


  話一出口,兩人都愣住。


  「你傻啊?」他順手彈了她的腦門,譏笑道:「大婚在即,說這樣不吉利的話,當心家法……處置。」


  「是你招惹我的啊。」她毫不客氣的拿起他的衣袖,狠狠擦擦臉,有眼淚,還有亮晶晶的……鼻水。


  哥舒寒一臉生無可戀的嫌棄,卻任由她折磨著自己的衣袖,心裡卻是溫暖充實的,暗自歡喜。


  「我記得,那日坐著驢車來到長安,看見這糖葫蘆紅艷艷的,很想吃。可惜沒有銀子買。等終於有了銀子,可以買的那一天,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甜。」


  明月夜一笑,把自己的糖葫蘆送到他唇邊,甜甜的糖衣蹭到他的唇瓣:「試試我的……」


  他猶豫,但依舊咬下一顆果子。還未咀嚼,他的唇就湊上來,輕輕吻住她的,山楂的酸與麥芽糖的脆甜,游移著不同的味道,他滿意道:「很甜,果然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糖葫蘆。」


  剎那間,漫天星空,飄過一陣流星雨。幾顆璀璨的星辰,拖著華麗的弧線,從他們頭頂墜落,映襯之下,他的重瞳,竟比流星還要閃亮。而在他邃黑雙瞳之中,她突然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小小的,卻清晰無比的自己。


  你活著我活著,你死了我死了。


  這樣的話,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她說過。只或許現在,更明白,這是一種什麼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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