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八章 此生一別，不複相見
“陛下，九公主……跟鄭公子……跑了……”
長明躬下身，壓低了嗓音稟報道，他隨時在觀察坐上之人的神色。
聞言，慶武帝放下了批閱奏折的筆，招了一下手，長明立馬來至他身前端起右手邊的茶杯遞給了他，在觸及茶杯時他不小心拿偏茶杯不慎墜地，清脆的碎裂聲在大殿中響起，嚇得長明委身跪了下去額頭抵在地上，顫顫巍巍的低聲道：“陛下饒命，老奴眼拙手笨才不小心打翻了茶杯，望陛下恕罪……”
他渾身戰栗，帝王威壓讓他抬不起頭來，兩鬢處流下了汗水，單薄的肩膀輕輕顫動，生怕一個不留神便會腦袋搬家。
長明跟了慶武帝許多年，從他還是皇子的那一刻便伴在左右，所以比旁人更加了解慶武帝的性格，他雖雷厲風行殺伐冷血，但骨子裏也是個重情義之人，正因如此長明才可在他身邊多年。
“朕看你不隻眼拙還耳背，九公主早已回宮，若再讓朕聽到任何不實傳言，殺無赦。”
慶武帝聲音冷到了極點，若有違者那怕不知是掉腦袋那麽簡單。
眾所周知，慶武帝寵愛九公主，簡直將她寵到無法無天的地步，又怎會允許有謠言汙她清白，哪怕隻是空穴來風他亦不會放過。
長明自知逾越再不敢多言，方見慶武帝拿起筆沒有看他一眼，卻冷聲道：“研磨。”
“是。”長明驚喜的起身，連忙開始研磨，手下再不敢鬆懈。
慶武帝落筆春秋，獨獨在宣紙上寫下一個“鳶”字，這個字長明如何不識得，正是慶武帝憂慮所在，但經方才之過長明如何敢在亂言，隻得低垂下眸子繼續研磨，連呼吸都放慢了下來。
“朕算不上一個好父親，連自己最寵愛的女兒都留不住。”
他緩緩道出一句話，聽得長明冷汗淋漓，他猛地跪下去小聲回：“陛下也是為百姓割愛，是天下之福。”
“福？”慶武帝笑了，放下手中筆，長歎一口氣再無言語。
是否是福，大概也隻有他自己知曉了。
宮燈在風中搖曳，點點光芒猶如星海。
星光在她眼中匯聚，漸漸氤氳開來，隨著晚風吹拂化作熱淚慢慢奪眶而出，她提著長裙一路小跑，跟在後麵的侍女跌跌撞撞忙提著宮燈替她照明，嘴裏小聲道：“公主，您慢點，而且這個點娘娘應該睡了。”
“睡了？她倒是能安心入睡。”說著，承乾殿的大門被推開了，侍女嚇得一個激靈，忙躬身跪了下去，宋琉鳶未看她一眼，邁開步伐走了進去。
承乾殿比他處要清冷，殿內陳設雅致且華麗，清冷隻因這裏少有人來，皇後喜清淨，平時都免去朝拜的，除非是有要事。
皇後正端著一杯清茶淡飲，忽聽推門聲手中茶杯微微一顫，不慎將茶水灑在了身上，嚇得一旁嬤嬤趕緊用手絹為她擦拭，皇後卻仿佛什麽都未曾發生，緩緩將茶杯放回，目光落於一處，眼眶微紅慢慢抬手道了聲，“你們都下去吧。”
她屏退了左右，殿內隻剩下他們母女二人，待門被關上的那一刻，皇後忙起身走到宋琉鳶麵前抓起了她的雙手，眼中滿是愧疚，“母後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鳶兒你是個好孩子，定不會讓母後失望。”
許久宋琉鳶才抬起頭看向她，眼波流轉有水霧氤氳，就連眼角都染上了一抹緋紅，她慢慢推開皇後的手，幾近哽咽的說：“就差一點我便可以和他遠走高飛，他帶著我策馬穿過繁華的長街，我從未見過那麽美的風景，周遭就像是點滿了星辰，如同我最初渴望的一般，終於我能和他攜手一生，您知道那個時候的我有多開心嗎？我甚至都已經開始暢想我們未來的日子該怎麽渡過，應該去哪裏定居……”
說著一滴淚水順著她眼角滑落了下來，她紅著眼眶手緊緊抓住自己的領口繼續說：“我多希望我們能真的拋下一切不管不顧，我多希望這場夢永遠都不要醒來，母後，那是我期待了十幾載的良人，我盼望著長大盼望著有朝一日能嫁給他，都說我是最受寵愛的九公主，可我連選擇的權利都沒有，當我們衝向城門的那一刻眼看著馬上就要離開這是非之地時，是這身上流著的皇室血統讓我停了下來，讓我與他失之交臂……”
當時的風很大，吹起她額前的碎發，依稀快要看不清遠處的光芒，在她喊停的那一刻，她的世界便就此黯淡了下來，而她別無選擇，起碼於他而言決不能一走了之。
是上天給她開了莫大的玩笑，隻是現實他們誰也掙脫不了。
第一次看到這個性格張揚大大咧咧的女兒泣不成聲，皇後心裏如何不難過，她伸出手想去拭去她眼角的淚水，卻被宋琉鳶躲開了，那一瞬間她仿佛突然長大了一般，眼神變得格外淩厲，讓人覺得陌生。
“我既然回來了那便會擔起我的責任，還請母後放心。”
丟下這句話宋琉鳶轉身離去，皇後慌了神忙說：“鳶兒，母後也不希望是這樣的結果，母後隻是……”
“隻是權衡利弊下的無奈之舉嗎？”她輕笑道，留下一抹孤獨的背影，而這句話卻讓皇後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望著空蕩蕩的大殿心涼到了極點，最終化作一聲歎息，滿目瘡痍。
三日後，鄭文樂領十萬大軍南下，出征那日滿城歡送熱鬧不已，唯有宋琉鳶著一身紅妝站在高高的城樓上目送他離去，看著遠方背景漸漸模糊，枝頭開的正盛的花轉瞬凋零，片片花瓣隨風而動，擦過她那張絕美的容顏，她忽而笑了，從袖中拿出一把匕首，並同時拔掉了盤著發髻的玉簪，一頭青絲傾瀉而下美得不可方物。
曾言傳，無兆九公主乃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如今高立城樓之上，紅衣墨發驚為天人，讓人不敢高聲言語恐驚擾了她。
她抓起一縷墨發用匕首狠狠的將其隔斷，在風起之時慢慢攤開了掌心，手中發絲隨風而去，隨著一滴淚消失在了空氣中。
忽而，遠去的背影心頭一顫，猛地轉過頭來，穿過人海、穿過高樓、穿過一切障礙，與那雙猶如星辰般的眼眸交匯的一瞬間，即便是七尺男兒都忍不住紅了眼眶。
“此生一別，不複相見。”
她似是在笑，眼中卻未有一絲喜悅，悲痛蔓延，讓她如梨花帶雨。
“今生永不再見，我隻願你一世長安。”
他策馬而去，徒留寂寞十分。
末了，她踏著滿城凋零的百花緩緩離去，每一步都讓她痛入骨髓。
年少時不知何為情，卻一見如故未再動搖；而今情深藏不住，終不過情深緣淺各自安好。
可歎，可笑，亦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