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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章 夜雨海棠(一)

  夜晚悄然降臨,玄月如鉤高掛在半空中,幾許繁星揉碎在薄霧籠罩的冷月後。


  洛湘府內燈火微明,青燈之下女子輕握住孩童的手,一筆一劃的教他寫著字,墨汁不慎灑落,在宣紙上氤氳開來。


  “誰?誰在那?”


  不知是何人傳來一聲驚吼,窗外光影晃動,沉寂的府邸瞬間吵雜起來,刀光劍影充斥開來,殷紅的鮮血如墨般灑在了窗戶上,孩童受到驚嚇握住的筆忽而鬆開,筆沿著桌麵滾落留下了一地墨痕。


  “噓。”女子抵住孩童呼之欲出的雙唇,將他抱起慌忙的在房間中尋找藏身之地,門外嘶喊聲一片,女子驚慌中將孩童塞進了檀木衣櫥。


  “娘親……”孩童朝她伸出稚嫩的手卻被她捂住嘴推開了,“待在這裏別動,不管發生什麽都不要出聲,記住了嗎?”她難得嚴厲,眸中不帶任何溫情,孩童不懂,他搖著頭想要抓住她的手,忽聽撞門聲,她還來不及關上櫃門隻見寒芒乍現,殷紅的鮮血濺在了孩童蒼白的臉上,他看著自己的母親被鮮血染盡朝他伸出的手還未觸碰到他便無力的倒在了地上,她身後站著一個人,黑衣黑發黑色的麵紗,唯獨那雙眸子投射出冰冷刺骨的寒意,手中雙刃可見刺目的鮮血順著刀刃抵在了地上,綻放出一朵朵像是被碾碎的落梅。


  那是他母親的鮮血,小小年紀的他什麽都不懂,可那血跡卻刺痛了他的眼睛,孩童抑製不住的哭了起來,聲聲悲憫哀痛至極,黑衣人蹙眉雙刃落在孩童肩側,冷聲道:“閉嘴。”那是一女子的聲音,清冷異常不帶一絲感情,可她的嗬斥卻未讓那孩子停下來,他哭得氣竭看起來楚楚可憐,整個洛湘府已然被黑暗籠罩,而他卻再無歸處。


  殺了他,任務便就此結束。


  女子咬牙雙刃一合,卻見孩童哭紅的雙眼竟動了惻隱之心,他與最初的自己何其相似,雙親身亡無依無靠,留給他的隻有無盡的黑暗,往後他要一個人孤苦無依的在這亂世生存,活著比什麽都重要,可又何其殘忍。


  她收刀,轉身離去身影隱於夜空中不見了蹤跡。


  洛湘府一夜間成了人間地獄,大火整整燒了三日,當火被救下來後洛湘府內已無一人生還。


  第三日,總算下起了微微細雨,斷更殘垣處有一女子撐一把海棠胭脂傘緩緩而至,大火燒過的廢墟透著一股破敗發酵後的燒焦味,其中還參雜著濃烈刺激的血腥味以及被腐蝕潰爛的腐臭味,她跺著細碎的步子,緩緩踏過,焦土在她裙擺處暈染開來,細雨綿綿添了幾分濕氣。


  她半撐著傘漫無目的的走著,有一人影正麵朝她走來與她擦身而過時,那人開了口,聲音低沉卻又中氣十足,他說:“你未殺那孩子。”


  傘緩緩被抬起,他的容顏漸漸出現,五官姣好眉眼鋒利猶如刀削一般,目光中透出的寒意比這初春的風還要冷上幾分,她下意識的握緊了傘柄,指尖帶著一絲微涼,“嗯,我動不動手他終有一死,你看,這兒已成廢墟他一個五六十的孩童如何活得下去?”


  抬眸望去,在她眼中似乎波光粼粼,漸漸化成霧氣消失在煙雲中,那人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隻覺有風拂過,胭脂傘悄然落地卻不再見那兩個身影。


  煙雨樓台聽風倚欄處,女子被那人以利刃抵在牆上,他冰冷的眸子清晰的映入她的眼底,“花溪,你可知你放過一人將來會為自己留下多少禍患,又會樹敵多少?”


  “殺手何懼生死?”她輕笑起來,與她像是十幾載他第一次見她笑,就像是在煙雨中悄然綻放的海棠,每一個動作每一縷發絲都添了幾分不該屬於她的煙火味,他們是殺手,是經曆這世間最殘酷的篩選從斷魂崖出來僅留下一口氣,為了活著甚至不惜手刃身邊人,信任、感情、良知在出來的那一刻就被拋得一幹二淨。


  花溪是他培養的最為得力的後生,也是唯一個繼承了彎月刀的人,隻可惜在三年前遇到了不該遇到的人,春心萌動從此一個活在黑暗中的人卻開始渴望朝陽,本不該出現的善良漸漸有了萌芽,而他卻未在第一次發現時斬斷她的情絲。


  “你既知自己是何身份,也該知道你這雙手染上了多少鮮血,世人不會容你,你的善良隻會被他們踏進泥土連發酵的機會都沒有。”


  “我隻是不想再殺人不想再像一具行屍走肉般的活著,我這裏的心是跳動著的,我能清晰的感受到它的跳動,我想和他們一樣,一樣站在站在陽光下自己不受操控的活下去,像一個真正的人一樣活下去……”


  一道冷光襲來,利刃刺破了她的脖頸,鮮血順著刀刃滑落,他附在她耳邊是警告亦是威脅,“你若再提此事,休怪我無情。”


  那是他與她最後一次談話,一年後花溪任務失叛逃在外再未歸來,崖主親下追殺令,與他相伴多年他如何不知道她的行蹤,可終究他還是下不去手,放她遠行從此不複相見,而他作為崖主最得力副手第一次為了一個女子找他求情。


  那一日懸浮樓外下起了傾盆大雨,斷魂處莫問鬼神仙妖,人魔魑魅,隻有聲聲哀鳴如泣如訴長久的徘徊在斷魂崖上空,百裏內連一隻蒼蠅不曾有,血池中,他被手腕般粗的鐵鏈鎖在問路石上,自問路石下方是潺潺的血水緩緩流淌著,這些都是死在斷魂崖的人身上流出的鮮血,使得血池生生不息澆灌著池邊血紅的彼岸花,此處的彼岸花比任何地方的都要紅,都要豔麗。


  他不知被關了多久,隻記得他的話還未出口便被崖主壓製,醒來時已經到了這兒,若是花溪被捕,她會被埋在那片殷紅的彼岸花下,直到死去腐朽成為花的養料,他如何忍心見她這般下場,若說花溪叛逃是為尋那一絲光明,而他何嚐又不是為了護那潛藏在心底的光亮甘心被困於此。


  門被打開了,他眯著眼抬頭看了過去,在那扇門中他隱約看到一個人影站在那,猶如神明一般,說來他本就是斷魂崖的神明,一手將其創立以至於讓天下都陷入一場腥風血雨中,了事後又拂袖而去,讓人為了那個位置那個地方掙得頭破血流,互相殘殺,隻有他清風一杯酒,談笑觀山月,世間種種皆擾不了他分毫。


  身上的鎖鏈被那人揮劍斬斷,他看不清他的容顏,隻知他逆著光讓人覺得不真切,他清冷的聲音不起一絲波瀾,卻讓潺潺流動的血水微微蕩漾起來。


  “若能接我一招,你自可離去,追殺令亦可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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