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夢魘
熱，好熱……
這是羅恩的第一感覺。
依稀間，他聽到了有人的哭嚎聲，聽到了房屋倒塌的崩裂聲，聽到了……
無數的聲音催促著他睜開眼睛，於是入眼便是滿眼紅光。
不知道在什麽時候，房間內已經燃起了熊熊火焰，肆意地舔舐著牆壁。
濃濃的黑煙混著灼熱的空氣，讓猝不及防的他大聲咳嗽起來。
他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
今天不是父親的生日嗎？
不過是小睡了一會而已，這火又是從什麽地方來的？
火焰堵住了他的所有去路，甚至開始烘烤著房頂。
牆壁已經開始吱吱作響，周圍的一切都在高溫下發生微妙的扭曲，甚至令整個房間看起來有些虛幻。
也直到這時候，隨著砰的一聲巨響，覆蓋著火焰的木門被人撞開了。
羅恩認得那人，他是管家。
“少爺，快走！”素來講究得體禮儀的管家顧不得理順臉頰上已經烤得焦糊的胡須，大步跨進房間，一把將年幼的羅恩摟在懷裏，轉身就朝著門外奔去。
聞著管家身上那濃重的煙草香水，羅恩感覺到了心安，可下一刻，他又不覺緊張了起來，“湯姆伯伯，怎麽著火了？”
狂奔中的管家沒有時間理會羅恩的提問，他隻是穿行在火海中，在滾滾濃煙中行進。
舉目望去，皆為火海。
也直到這時候，羅恩才發覺，不隻是他的房間，這一片房子都在火焰中哀嚎著。
可詭異的是，往日那些隨處可見的仆從們全都消失了。
如此之大的火勢，不是該有人來救火嗎？
就算沒人來救火，為什麽聽不到任何的呼救聲？
就仿佛，仿佛這裏隻剩下了管家和他一樣……
羅恩宛如樹袋熊般抱著管家，一麵低聲問道：“是有人要來殺我們了嗎？是誰，是海盜嗎？還是……”
“不，少爺，不是的，你聽我說……”往日那個穩重的管家此時罕見地有了幾分惶急，“聽著，少爺，離開這，越遠越好，我帶你出去。”
“為什麽，父親呢？母親呢？他們在哪？我要見他們……”
“少爺，你不能……我是說，沒時間了，他們就在外麵等你呢。”
“我不信，湯姆伯伯，你在撒謊，我知道的，梅林姐姐說過，你每次撒謊總愛抬頭，我要找父親，他一定在找我的，他最疼我了。”羅恩倔強地說道，“他說過的，等他這次出海回來，他會給我買一艘大船，會叫它羅恩號，到時候我就是船長！”
羅恩的聲線開始顫抖，生來早慧的他意識到了這次火災的不同尋常。
看著管家焦急的神色，他已經意識到了不對勁。
與其說他是在反駁管家，倒不如說是在為自己壯膽。
管家是個白銀階的寶劍係超凡者，全力奔行時速度極快，即便是抱著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其速度也絲毫不遜於奔馬。
很快，幾乎為赫爾德家族奉獻一聲的他憑著記憶和本能，在這漫天火焰中成功地找到了大門。
然而，空氣裏飄著一股濃鬱的肉香。
羅恩看到了，看到了他的父親，看到了他正提著一個女人的頭，看到了他正大大咧咧地坐在門前的階梯上。
管家停住了腳步，臉色鐵青，將羅恩護在了身後。
“來了？湯姆……”羅恩的父親，普蘭·馮·赫爾德隨意地招呼著，他依然在端詳著那個女性的人頭，神態癡迷。
“家主，不，普蘭，你瘋了……”
“是的，我瘋了……哦，或許是你瘋了？”普蘭歪著頭，瞟了一眼躲在湯姆身後的羅恩，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看看，這不是世界上最英勇無畏的羅恩船長麽？”
他像往常一樣，對著羅恩張開了懷抱。
在平常，羅恩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撲過去，然後任憑父親用粗糲的胡茬紮得自己咯咯亂笑。
但這回，羅恩沒有這麽做。
他不敢。
因為，在他父親的周圍，七零八落地堆放著十多具屍體。
在高溫的烘烤下，血氣升騰，薄而不散，給周圍籠上了一層血紗。
而更令羅恩在意的是，父親手中提著的人頭，他很熟悉。
那是母親。
那個驚恐地長著大嘴、幾欲尖叫的扭曲人臉，是他母親的。
隻可惜，那張曾經為他歌唱搖籃曲的嘴如今隻能空洞洞的對著他。
父親的手上沾著血，滴在了母親的頭上。
母親的頭上流著血，流過了死寂的眼眸。
死寂的眼眸淌著血，砸進了羅恩的心底。
“快跑，羅恩，隻要你能跑出去，你就自由了。”在生死關頭，這位古板的管家依然恪守著職業道德，守護著赫爾德家族最後的骨血。
然而，羅恩沒有動，也不想動。
他不知道這時候該想什麽，可偏偏一條條聲音撲來，將他的思緒扯得粉碎……
“羅恩，我向你保證，你將來的成人禮會是一艘風帆長船！什麽？玩具？哈哈，我的孩子，那絕不是玩具，就是我帶著你去碼頭時看到的那些巨大玩意兒。”
“我的孩子，一定是頂好的船長！為什麽？因為他父親是個頂好的船長！”
“……失敗嘛，羅恩，你知道的，人生難免不如意，唔，失敗總是可以被允許的，隻要……我們還有機會，相信我。”
“看看這個，羅恩，隻要我們祭拜它，我們家族將會在我的手裏複興！”
“看到沒有，羅恩，我們賺翻了，那個神官說的沒錯，隻要我們足夠虔誠，是的，虔誠……”
“羅恩，今天是我的生日，爸爸我有一份禮物要給你，回去睡一覺，我保證，當你醒來，會有驚喜的，快去睡覺吧……”
羅恩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分外眼熟，可又分外陌生。
他真的叫普蘭·馮·赫爾德嗎？
他真的是自己的父親嗎？
他真的是赫爾德家的家主嗎？
“你在等什麽？羅恩，快過來，禮物，還記得禮物嗎？”普蘭高舉著妻子的頭顱，笑著剖開了自己的胸膛，從一堆觸手中掏出了那枚早已腐爛的心髒。
青黑色的、不再跳動的、他的心髒。
“來吧，羅恩，你不是一直想要出海麽，這回爸爸帶著你。
我們呀，帶著你媽媽，一家三口，到哪都在一起……
爸爸我都把心掏出來給你看了。
喜歡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