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二章 所謂，兄弟情
從小到大，蕭懿將蕭衍當作自己努力的標杆——蕭衍的睿智，謹慎，克製，驍勇善戰，心懷天下……
一直以來，他都認為這大蕭江山，總有一天會交到蕭衍的手上，即便是蕭鸞對皇位虎視眈眈，心懷不軌，他也一直堅定，若是蕭衍登基，那自己就會是他最忠實的擁護者。
可如今卻告訴他，蕭衍不是他的三皇兄，而是前朝……皇室遺孤。
他未參與亦未見識過當年蕭氏起兵謀反之事，不知當時情形有多慘烈。但他卻是知道，蕭遠繼位這二十多年來，沒有一天不在對淩氏後人趕盡殺絕。
可就連蕭遠也沒有想到，外人皆感歎他對淩氏寧采取“可錯殺一千不肯放過一個”的手段過於殘忍，而他自己卻親手養大了淩帝的兒子吧？
這對一生都在剛愎自用，不可一世的蕭遠來說，大概比殺了他還要更加難以接受，所以，他死不瞑目！
蕭懿跪著垂眸，對上蕭遠那雙失去焦點的雙眼，在悲痛不已中，他感覺到自己內心深處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跳動，細微得可以忽略，可是那東西卻偏偏往他最柔軟的地方戳，讓他無法視而不見。
他伸出手，將蕭遠那睜著不甘的眼睛合上，伸手拍了拍哭得撕心裂肺的平陽長公主的肩膀。
蕭遠死得一點都不冤。
這是蕭懿腦海裏忽然冒出的念頭。
連他自己也未曾料到，自己竟是這樣“大逆不道”，可另一方麵，他又覺得這個說法沒有不妥。
且不說恩怨對錯，光是蕭遠殺了那麽多淩氏人，就早該料到終有一天會落到淩氏人手裏。
隻是……
這一切，真的是蕭衍與淩希聯手，為了替死去的淩氏人報仇而設計的嗎？
可明明剛剛，他還與蕭衍並肩作戰，難不成，那也是蕭衍在演戲？
若不是，蕭衍為何不說話？為何不反駁？為何不解釋？
蕭懿亂得很，他忽然發現，自己仰望了十幾年的三皇兄，突然變得好陌生。
他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蕭衍，想讓他看自己一眼，對自己說他和淩希不是一夥兒的，說他對這一切都一無所知。
可蕭衍冷漠平靜的神情，一動不動的行動，仿佛都在說他早就知道會有今天的局麵。
蕭懿看得眼睛漸漸發酸，不知何時模糊了視線，耳邊是一片喊殺聲——寢宮裏的黑衣人在皇帝被涼妃刺死時便憤起反抗，與青衣人廝殺在一起。
然而刀光劍影中，卻無人傷及他們，他看著周圍身影晃動，恍若隔世，剛剛殺進來時腹部被刺中了一刀，傷口隱隱作痛，意識仿佛也在漸漸地消逝。
忽然，有一青衣人進來，像淩希說了些什麽，緊接著，淩希臉色突變，憤怒地對蕭衍說著些什麽。
蕭懿看著淩希怒不可遏地指著自己，有些茫然，閉塞的五官突然被打通了一般，聽到了他對蕭衍吼道：
“.……你覺得他們會容得下你這個淩氏餘孽？”
意識慢慢回籠，他突然加重了手上按壓著傷口的力度，劇烈的痛感使他清醒了過來。
剛剛那人所報以及淩希對蕭衍的指責如雷貫耳，蕭懿腦海裏千回百轉，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麵了。
然後他聽到蕭衍說了第二句話，觸及他泛紅的眼眶時，羞愧得無地自容。
他怎能懷疑蕭衍呢！
任何人都能懷疑蕭衍，他怎麽能？
這大半個月來，蕭衍不顧危險趕到江南，不惜親自周旋於在富商與兩江大營將士之間，這才使得兩江將士不再聽從姚慎指揮，以沈浩天為首的富商也為前方將士提供了物資。
不僅如此，蕭衍還率兵親自上陣與東瀛將軍交手，他屢次挫敗了他們的囂張氣焰，若不是東瀛人忌憚蕭衍，恐怕京都早就淪陷！
思及此，蕭懿就想抽自己兩巴掌！
若蕭衍真與淩希聯手，要報仇，要拿回這江山，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又何苦做這些呢？
他大可不出麵，隻要他們都死於這場以“蕭鸞逼宮謀反”的鬧劇中，光明正大地登基，而後向天下人昭告蕭氏一族的罪行，再改朝換代……
又何至於如今陷於如此兩難之地？既沒有親手殺死仇人，還阻礙了淩希的複興大業，愧對於慘死在蕭氏刀下的淩氏先人？
蕭衍大概是，既不願做那忘恩負義之人，亦不肯因身上流著淩氏的血，就要做違背自己意願之事。
蕭懿忽然發現，自己哪有臉與蕭衍稱兄道弟？哪有他這般意誌堅定，麵對大善大惡，家族使命跟前，依舊能保持人性的本真？
他輕笑一聲，傷口被扯得生疼，終是支撐不住往後倒在了地上，一雙被淚水洗滌過的雙眸，清澈明亮，帶著愧疚與敬意看著蕭衍。
蕭衍被他看得微怔，下意識地緊緊握著慕容瑾的手，慕容瑾看著蕭懿嘴角的笑容，微微鬆了口氣，而後抬眸看著蕭衍，對他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
淩希到這幅情形，隻覺十分刺眼，胸口像有一股什麽東西湧了上來，當他嚐到一絲腥甜時，已經咳出了一口駭人的血。
青河離得最近，見狀大驚，“公子！”而後長劍一揮，與他交手的黑衣人飛出撞在了梁子上，掙紮幾下便咽氣了。
他迅速扶住了搖搖欲墜的淩希，慌慌張張地從懷裏掏出一個瓷瓶，倒出一顆藥給淩希服下。
蕭衍觸及他手中的殷紅，眉頭緊鎖，薄唇緊抿，眸色如墨，卻始終沒有言語。
淩希喘過氣來，聽著外麵越來越大的喊殺聲，仿佛已經看到了結局，他扯了扯嘴角，似是自嘲地開口：
“蕭衍，我們才是兄弟！”
蕭衍身子猛地一震，竟也吐出了一口血來。
慕容瑾心驀地一沉，眼疾手快地從袖中抽出銀針，封住他的心脈，然而蕭衍眼底的血色不退反增。
淩希與蕭懿皆被眼前的情形震住。
隻得愣在原地，看著慕容瑾施完最後一針之後，狠狠地抱住蕭衍，在他耳邊厲聲地喝：
“蕭衍，我沒帶解藥！”
解藥？
什麽解藥？
然後，又聽到慕容瑾放柔了聲音說：
“你不想看小包子出生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