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章 林希,憶往事
當年,二十年前。
安昭寺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質疑,林希一家終究在安昭寺不下去,最後不得不從後山逃離。
清遠大師當然記得了。
那時候的他還是個十二歲的小和尚清遠,跟著師父一同在佛堂念經。
他記得,也是七月的夏日,午膳後天氣便陰灰沉沉,悶雷不斷。
師父放下手中的木魚,抬頭看著有烏雲密布的天空,皺著眉頭說了句“是禍躲不過”。
隨著雷聲響起,安昭寺的大門也被踹開了。
然後豆大的雨點爭先恐後地落了下來,不過片刻,安昭寺裏裏外外便被官兵圍了個水泄不通。
清遠被雨淋濕了一身,氣喘籲籲地跑回佛堂的時候,看到師父被官兵帶走。
他手足無措地站在佛堂前,看著官兵撤退,師父帶上鐐銬,被五花大綁上囚車。
師父上車之前,還不忘回頭衝他露出一個淡然的笑容。
那樣的笑容再平常不過,但年少的他知道,從那刻起,他再也見不到了。
如此深刻,他如何記不清楚?
清遠大師回過神來,眼中的遺憾也跟著消逝,“往事如雲煙,林施主應當學會放下,心中的鬱結方能解開。”
就像他,他也曾想過為什麽?
但是在師父被抓後的兩年,安昭寺香火不再旺盛,比他年長的僧人和尚,陸陸續續離去。
他背上行囊,一邊化緣,一邊修行。
在修行的這四年裏,某一天突然就明白了,師父為何會在那樣的情況下,還露出淡然的笑容。
所以當太後病逝,需要僧侶念經超度,皇帝想起安昭寺,把他從天竺找了回來,讓他當安昭寺的住持的時候,他並沒有拒絕。
林希看著清遠大師在黑夜裏依舊清澈的眼神,猶如當年在大雨中跑進他們院子,讓他們一家逃走時那般。
可是,還是沒逃過。
林希不由冷笑一聲,“清遠大師說得輕巧,這些年,我閉上雙眼就能看到父親慘死的模樣,你讓我如何放下?”
清遠聞言微怔,對上林希那冷漠的眼神,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他在山腰上找到了傷痕累累的林希,他抱著他父親的屍身不肯放手,眼神冷若冰霜。
他們終究沒有躲過追殺,林希的父親為了抱住他,把他藏在了石頭後麵,而自己被亂刀砍死。
清遠皺了皺眉,歎了口氣,“善惡終有報,林施主又何必執迷不悟呢?”
林希相識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笑了起來,“嗬,是有報應,但報應絕不是動動嘴皮子就能報的。”
清遠大師見林希眉間的戾氣毫不掩飾,眼裏閃過一絲擔憂:
“林施主可想過,這報應的後果?會牽扯到無辜的人?若那些人都像林施主這麽想,那他們又該找誰報應?”
如果這報應,要讓無數人陪葬,那代價也太沉重了!
若是這些人中,也有人跟林希一樣,這麽多年來抱著仇恨活著,心念念地想報仇,那又該是怎樣的災禍呢?
林希聽出了清遠大師的勸阻,但此時的他,已經回不來頭,也不想回頭,“這是後話了。”
清遠大師看著林希眼裏燃燒著的仇恨之火,許久才收回視線,歎了口氣道:
“既然林施主如此決絕,貧僧說再多也是徒然。”
林希一怔,二十年沒見,清遠大師也不再是當年凡事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小和尚了,倒是有幾分那時候住持的淡然之風。
也是,世間瞬息萬變,二十年過去了,他也不再是一心想著要和父親母親過著平淡安穩生活的小男孩了。
當年,他們還在這杏林裏一起“同甘共苦”過。
清遠因為問題太多,誤了功課,被住持罰到後山抄寫佛經,
而他則因貪玩不好好練功,被父親罰到後山抄寫《道德經》。
思及此,林希眉間的暴戾散了些,嘴角也掛了笑意:
“清遠大師知道的似乎有些多了,就不怕我滅口嗎?”
清遠大師聞言並不惱怒,而是重新掛起笑容,“阿彌陀佛,林施主若想滅貧僧的口,早在二十年前就滅了。”
林希想了想,確實如此。
當年知道他們真實身份的,除了被官兵抓去的住持,就隻有清遠了。
要是想滅口,早在二十年前就該滅了。
林希知道清遠大師當年沒有暴露他們的身份,如今更加不會,於是笑了笑道:
“果然是安昭寺的住持,若是父……親還在,必定很欣慰。”
提到父親的時候,林希猶豫的口氣,讓清遠大師想起那個霽月清風的男子,不由念了句佛號。
林希也不再開口,兩人站在杏樹林跟前的空地上,看著越來越濃的夜色。
不知過了多久,林希開口打破了這份寧靜,語氣飄渺:
“我不殺安昭寺的人。因為,我需要一個見證者。”
清遠大師微怔,隨後又念了句佛號,“再過一會兒就有露水了,更深露重,林施主不要呆久,寒氣會加重病情。”
林希聞言身子一震,隨後扯出笑容道:“多謝清遠大師提醒!”
清遠大師微微頷首然後便自行離去。
林希依舊站在原地,看著已經被夜色淹沒的杏樹林。
青河聽不明白清遠大師與林希的對話,但是他感覺的出來,清遠大師與林希之間,在二十年前應該有不淺的淵源。
林希突然開口,“母親的婢女找得如何了?”
林希的母親,在那次追殺中,與他們走散了。
在那之後,林希找了好幾遍安昭山,愣是沒見到母親的身影或者屍首。
所以這麽多年,即便母親了無音訊,他心存一絲希望,母親還活著。
如今雖然隻找到了母親的貼身丫鬟,但至少,他能知道母親後來如何。
青河猛地回過神來,“已經找到了。”脫口回答之後,他卻猶豫了,“不過.……”
林希聽到他支支吾吾,不由皺眉問道:
“怎麽?”
青河皺著眉頭,沉聲回答:“她如今是個女官。”
林希倒是沒想到,她竟然當了女官。
進了皇宮,當了皇帝蕭遠的女官,嗬!
林希勾出了一絲隱晦不明的笑容,陰沉的聲音令人不寒而栗,“母親呢?”
青河不由打了個冷顫,其實他在今早便收到了消息,但一直不知該如何向林希開口。
如今,他再不想說,也得說:“說……說是二十年前,難產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