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喪所愛
最終莫於只是發出一聲悠長嘆息后便離開,也不知是在為誰哀嘆。
程如章拉上隔絕世間喧囂的簾帳,長紗婆娑,倒影出裡面成雙人影。
帳中人,枕下刀。
祁群的睡顏毫無防備展現在他眼前,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卻從未如今這般細緻入微的刻入眼眸。
此生最後一眼,他想將祁群牢牢記住,這樣即便轉世,也總該記得尋找回來。
他抽出枕頭下藏著的匕首,放進祁群掌心,覆著手背讓祁群握緊。
祁群似乎是感受到了手裡的冰涼,竟然還有僅存意識想要掙開,卻又被程如章重新掌控著不能擺脫。
程如章慢條斯理解開衣帶,讓胸膛完全裸露,空氣中攜帶一股涼風順著衣襟鑽入,他好似渾然不覺。
屋外瀝瀝淅淅似乎下起了小雨,不過一會雨勢便越來越大,彷彿要將整個屋子摧垮。
祁群手裡的匕首被程如章擺成刀尖朝上的模樣,程如章跨坐在祁群身上,用這刀尖對準了自己的心臟,緩慢俯身直至匕首扎破他的皮膚,而後一點點向胸膛逼近。
疼,是無盡的疼,便隨疼痛的還有流逝的鮮血,順著匕首滑落,繞過祁群的手指,最後血色染紅潔白床單。
程如章身處疼痛中心,呼吸逐漸變得微弱,如果不是他還有一絲餘力能通過手臂支撐住身體,恐怕沒有人會覺得這個人還活著。
刀尖似乎已經抵在他的心臟,只要再進一毫,他必死無疑。
他的唇角艱難勾出一抹笑意,僅僅因為這個動作,刀尖已經不留任何情面扎入他的心臟,血液流的更甚了些。
視線朦朧間,他依稀能找尋到祁群的唇瓣。
疼痛伴隨黑暗一同將他席捲,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想,還好他還能吻到這個被他深愛同樣深愛他的男人。
此生歷經過的一切,都如走馬觀花在他眼前倒放。儘管他一再想要挽留他和祁群之間的點點滴滴,卻終還是消逝不見。
程如章想,遇見祁群,他此生,無憾矣。
傾盆大雨中,莫於孤身一人負手仰頭,任由雨點將他砸的生疼。他看到,屋內的燭火似乎晃了晃,然後就此湮滅。
他還記得程如章遞給他一封書信,信中只有短短一句話:若有來生,我依舊要與你共結連理,拜過這廣袤天地。
祁群在一陣急促雨點聲中被吵醒,剛剛清醒他還有些無力,似乎全身都不是自己的,在床上躺了許久才能自己撐著身體坐起來。
陽光悉數被烏雲遮擋,看不見天日,無端令人生出幾分焦躁。
他正想下床出門去找程如章和莫於,莫於卻先他一步推門而入,手中還端著一碗湯。
「莫於……我這是怎麼了?」祁群揉揉有些發懵的腦袋,對昨晚的記憶感到模糊。
莫於張口想要說些什麼,但他躊躇半晌,終究是不忍心將真相公諸:「你昨夜只是操勞過度不慎昏倒,現在已無大礙,盡可安心。」
祁群別無他疑,安心點點頭后習慣性問道:「阿章在哪?」
這句話就如同朝平靜湖面丟了一塊石子,瞬間激起千層漣漪,久久不能平息。
莫於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或者是他根本不忍心將程如章的所作所為一一告訴祁群,那是一場痛徹心扉的付出,無欲無求只願祁群長命百歲。
昨夜也不知他在雨下站了多久,只等到屋內再無任何動靜,過了一個時辰又或許是幾個時辰后,他才推門而入。
屋內場景只叫人看上一眼便痛心到無法呼吸,床上相互依偎的兩人,看起來多像一對恩愛情侶,可床上大片鮮血都在告訴別人,其中白衣男子已經悄無聲息離開人世,再無生還可能。
有時命運就是偏愛捉弄世人,有的人越是恩愛,就越是要讓他們嘗盡離別之苦。
祁群終於察覺到一絲不對勁,不論是莫於的反應,還是他今日醒來時的異樣感,此刻仔細想來都在暗示他有什麼事情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了。
心底的不安愈發擴大,他隱隱約約覺得,那一定是他最害怕的事情。
「莫於?」他試探性再度出聲,只見莫於臉上神色更加僵硬,這也在無形中印證他的猜想:「莫於師兄……你告訴我,阿章到底怎麼了?他是不是病了,沒關係,我可以去照顧他,師兄!阿章他在哪?」
一聲皆比一聲撕心裂肺,一句解比一句惶恐不安。
莫於沉痛扼腕,胸口彷彿有塊巨石壓著他,幾乎讓他透不過氣來,沉吟片刻,他終是親口說出了祁群的噩夢:「如章……走了。」
走了?祁群一瞬間有些發懵,竟然沒能理解這「走了」的意思:「什麼走了?師兄,你說的是什麼意思?阿章他……他……」
說著說著,他忽然就哽咽住,一個字卡了半天也沒能繼續說下去。
「祁群……你分明知道,如章就是你的救命靈藥。」莫於狠下心一口氣說出實情,卻是一眼都不敢再看祁群:「就在昨夜,他握著你的手,用匕首刺穿了自己的心臟。」
世界好像忽然就失去了一切聲音,祁群的雙手顫顫巍巍撫上自己面頰,他這才驚覺,原來不知何時,淚痕已經遍布他的面頰。
屋外雷聲滾滾,震得人心疼。
他如何也料不到,怎麼昨夜晚飯間還相談甚歡的人,今早醒來卻已經成了一具冰涼屍骨。
他仍還記得,當初二人是如何度得一段甜蜜時光。
「阿群。」程如章笑著叫道:「你叫我阿章,那我便喚你阿群,你說可好?」
祁群低頭吻住程如章的唇瓣,作祟的軟舌趁著程如章還未反應過來就長驅直入,彷彿要掠奪一切的吻同他平時的模樣簡直是天壤之別,直叫程如章快要喘不過氣來才肯罷休。
在急促的喘息聲之中,祁群淡笑應道:「隨阿章喜歡。」
程如章和祁群一起回到道觀,去拜見了道觀仙師。程如章將兩個人在一起的事情告訴了道觀仙師,仙師並未多說些什麼,只拿出一塊玉佩遞給祁群道:「這塊玉佩你且收好,來日有大用處。」
陽光下,玉佩顯得晶瑩剔透,上面篆刻著水仙花的圖案,與程如章白衣上面的如出一轍。
祁群拿在手裡仔細端詳了半天,也始終搞不明白仙師送給他這塊玉佩的意思。但他直覺,這塊玉佩一定與他和程如章有關,否則仙師也不會在他和程如章在一起之後,才把這塊玉佩交給他。
祁群執起程如章的手,在上面落下一個淺吻道:「阿章可還想去哪兒?我陪你去。」
出奇的,程如章並未回話,反而是一把擁住了祁群,力道之大就像是要把祁群揉進身體般。
「阿章?」祁群任由著程如章以這種令他極不舒服的姿勢抱著他,眼中滿是擔憂道:「沒事,我在。告訴我,你怎麼了?」
程如章的聲音有些發悶,不答反問道:「你會一直在我身邊的,對不對?」
剛才仙師告訴他了一些關於祁群的事情,讓他一時片刻還不能接受。祁群的期限已經快要到了,如果屆時讓他和祁群分開……他做不到。明明他們才剛剛在一起,為什麼時間卻只剩下短短一年,一年,其實也不過是彈指一瞬而已。
祁群心中咯噔一聲,暗道程如章八成已經知道了他體內的秘密。看著程如章微微顫動的雙肩,他別無他法,只能溫聲細語故作洒脫道:「我當然會一直在你身邊,我們的日子還長著呢,天下名山大川,我們還沒有全部遊覽過,我怎麼可能離開你呢。乖,沒事的。」就算我走了,你也要一個人好好生活下去。
即使他心知程如章多半已經直知曉他命不久矣的事情,但他還是無法親口對程如章道出實情。
或許是他自欺欺人也好,他真的很不想離開。他和程如章還有許多地方沒有去過,許多事情沒有體驗過,他想在有生之年,讓程如章成為這世上最幸福的人。
程如章悄然用手背拭去眼角淚水,再抬起頭來的時候,臉上哪裡還有掉過眼淚的痕迹:「好,那麼這天下秀麗奇景,你都得陪我去看,哪怕是少了一處,我都不會放你離開。」
兩人如同心照不宣一般,誰都沒有再提祁群命不久矣的事情。他們很快就辭別道觀仙師,攜手前往更加廣闊的天地。
他們對著悠悠天地拜了高堂,以日月為鑒,以星辰為誓,縱然他們只不過是人世間的過客,但他們來過,愛過,那便再也沒有什麼可遺憾了。
「我祁群在此立下誓言,鍾愛程如章生生世世,即便是再入輪迴,也絕對會找到程如章,與他再次共度餘生。」祁群脊樑挺直的跪在地上,側頭看向閉著雙眸的程如章。
「我程如章在此立下誓言,永生永世,不論祁群身在何時何地,我定會相伴其身。」語畢,程如章也睜開眼睛,轉頭對上祁群熾熱的視線。
兩人齊齊彎腰,向著滿天星辰重重磕下一個響頭。這一諾,便是生生世世都剪不斷的紅線。
可現在,他們的紅線,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