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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憶過去

  他們互相依偎著聊了整整一夜,多數時間裡,都是齊槿俞在講。


  就好像自言自語般,齊槿俞講述一件事的方法實在是讓人提不起興趣。可偏偏季執雲聽得認真,還總是隨著齊槿俞的講述表情變幻莫測。


  齊槿俞十歲那年,幾乎是他迄今為止過的最為凄慘的一段時間。


  那個時候宮月鈴的野心已經有了雛形,自然是對齊槿俞「悉心培養」。齊槿俞白日里跟著先生學習知識,夜深的時候還要聽宮月鈴的訓導。


  宮月鈴實在算不上一個好母親,至少在齊槿俞的幼年裡,從未給過他來自親人的溫暖。


  先皇後宮佳麗眾多,當然不可能因為宮月鈴有了孩子,就獨寵她一個人。齊槿俞有很多哥哥,也有幾個比他年幼的弟弟。


  也不是沒有人生出女孩子,只是後來那些女孩,總是會被送出宮去。要麼遠嫁他方,要麼不知所蹤。


  齊槿俞很慶幸自己的性別,也正是因為他是男兒家,所以才能一直生活在皇宮裡,能一直和他的母親待在一起。


  小小年紀的齊槿俞,總對宮月鈴抱有:那麼一絲幻想。每當宮月鈴對他露出一個笑臉時,他總能因此開心上好久。


  他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自從那個被稱之為「父親」的男人很少再來找母親后,他的母親就總是容易暴怒,還經常動手打他。


  可是每次打過他后,他的母親又會把他緊緊抱在懷裡,嘴裡絮絮叨叨說著一些道歉的話,還有一些他聽不懂的事情。


  這樣的母親,讓齊槿俞有些害怕。


  宮月鈴的這種狀態,幾乎是每個被先皇寵上天的女人,自雲端摔落後都會有的表現。她們不甘於這種結果,卻又無力改變。


  齊槿俞有些不明白,為什麼那個被天下人稱之為「明君」的男人,他的父親,為何會將他和母親棄之如履。


  他想討宮月鈴的歡心,所以總是拚命的去學宮月鈴灌輸給他的東西。那些複雜的手段,那些如潭水般深沉的心機,即便他不甚理解,也只管一個勁的記在腦子裡。


  他深刻的記著一句話:你想要的東西,只靠別人是永遠得不來的。


  宮月鈴想要榮華富貴,她最初錯誤的把希望寄托在了先皇身上,而後她發現,這種依靠別人所帶來的飄渺希望,不是她真正需要的東西。


  從確信先皇已經拋棄她的那一刻,她的心中就有了一個瘋狂的念頭。


  她想要整個大齊國,乃至於整個天下,都匍匐在她的腳下。


  可是她一個婦道人家,要做到這些,無異於痴人說夢。於是她親手栽培了一個能夠替她完成這個願望的人,也就是她的親生兒子——齊槿俞。


  即便齊槿俞是她懷胎十產出的孩子,她仍是可以把齊槿俞視作一顆棋子。


  當齊槿俞按照宮月鈴的計劃,將他的三哥送上斷頭台的時候,他的心,就已經黑了。


  那是從小到大最疼他的三哥,是在他受欺負的時候會替他出頭的三哥,是他受了委屈會帶他去玩的三哥,是他受了傷會細心替他包紮的三哥……


  是他,親手殺死了他的三哥。


  也許他的三哥至死都還不明白,為什麼他就忽然被送上了斷頭台。甚至在他臨死前的最後一眼額,都是看向齊槿俞的。


  那一眼,是不能繼續陪伴齊槿俞的愧疚,是對齊槿俞發自內心的關懷,是微笑著對齊槿俞說,我們來生繼續做兄弟。


  齊槿俞將自己偽裝成了一隻人畜無害的小白兔,只有他自己知道,藏在純善外表下的,是一顆無比骯髒的心。


  宮月鈴對他越發嚴厲苛刻起來,一旦他犯了一點小錯,就會被罰跪在屋外。


  有時是幾個時辰,有時是幾乎一整天。


  沒有人敢同情他,因為上一個可憐他的人,已經被宮月鈴凌遲處死了。


  若是別的季節尚還好說,可若是到了冬季,他就是生不如死。


  讓一個十歲的孩子跪在冰天雪地里整整一夜,沒有暖爐,沒有斗篷,寒冷肆意侵蝕他的身體,冰雪無情凝固他的溫度。


  齊槿俞的一雙腿,險些因此報廢。


  饒是如此,宮月鈴依舊對齊槿俞沒有一絲一毫的關愛。她只是在擔心,若是齊槿俞落下殘疾,可能會因此影響她的計劃。


  齊槿俞就如同一個被宮月鈴操控著的傀儡,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去按照宮月鈴的計劃做事。


  他的兄弟手足,有很多都是死在了他的手上。


  在齊槿俞登上皇位的前兩天,宮月鈴去見了先皇一面。沒人知道他們的那次見面發生了什麼,只是第二天清晨傳出消息,先皇重病身亡。


  宮月鈴應當是怨恨先皇的,因為在她的眼裡,先皇就是一個將她拋棄的男人,是一個讓她殘缺了愛情的可憎男人。


  季執雲的手搭在齊槿俞的手背上,好像是在安撫他一般,柔聲道:「沒事,都過去了。」


  齊槿俞感受著從季執雲的手心傳來的溫度,突然感覺心頭一輕。這些年他做的壞事太多,每當午夜夢回,他都會驚起一身冷汗。


  夢裡是因他而死的人,有他的兄弟,有他的叔父,甚至還有那個被他稱之為父親的男人。


  那些人怨恨他,指責他,說他是天煞孤星,說他不該活在這個世上。


  他看見自己手持利刃,刺穿了那些人的胸膛。濃稠的血液幾乎將他染成紅色,他的眼神麻木空洞,只知道朝著一個方向走去。


  刀尖的鮮血滴落在地,在他走過的地方留下一道血痕。


  夢的最後,他看見夢裡的「他」縱身投向宮月鈴,像個孩子般依偎在宮月鈴的懷裡,一聲聲喊著「娘親」。


  這些年,他總是反反覆復在做這一個夢。夢裡就是他的罪孽,是他心中永遠無法抹去的沉重。


  現在,忽然有這麼一個人,告訴他:「沒事。」


  那些積壓在他心上的沉重,好像一下子減輕了不少。


  齊槿俞回握住季執雲的手,動容道:「執雲,我能遇見你,簡直就是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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