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7章 舊疾難醫
婢女引著燕望歡,一路前行,漸漸到了府內偏西的一隅院落前。
許是地處偏僻,難得見得天日的緣由。
連院落周遭種養的花草,都生了一副陰暗消沉之貌。
還未入秋。
襲至身上的風,卻已帶上了幾分涼意。
燕望歡心念一動,問:
“三少爺既然身體不好,為何住在這等陰暗潮濕之地?豈不是更害了身子?”
“回小姐的話,三少爺不喜光,才要求住在這裏的。”
婢女歎了口氣,麵露擔憂之色,道:
“夫人和四少爺都勸阻過好些次,但三少爺不聽,也就一直都住在這最為偏僻的西院。”
燕望歡微微頷首。
對這頗為神秘的陳家三少,倒是有了幾分好奇。
踏進西院當中。
一眼便見院中生長的茂盛槐樹。
細密的葉片,成了遮天蔽日的大網。
幾乎要將所有的光亮都阻擋在外。
婢女看了一眼槐樹,歎了口氣,低聲同燕望歡道:
“夫人不喜槐樹,覺著不吉利,但這也是三少爺所好,因此才留在這裏的,也從來都不讓人修剪,才長成了如今這個樣子。”
她要提防著有樹葉小蟲落上托盤。
腳步加快了些。
將要趕到門口時,婢女才又重新放慢了聲響,也不敲門,隻輕聲細語地喚:
“三少爺,奴婢才送膳食來了,你多少還是用一點吧?”
無人應聲。
除了微風吹拂過葉片的碎響。
再無半點動靜。
燕望歡走到門旁,看了眼緊閉的門扉,問:
“這裏伺候的人呢?”
“三少爺看書時,不喜有旁人在一側伺候,說是瞧著就聒噪,因此就全都差遣走了。”
“我知曉了。”
從婢女手裏接過托盤,燕望歡向著她微一頷首。
“這裏交給我,你去忙吧。”
婢女一愣,能將這麻煩的活計脫手,她欣喜不已,趕忙連聲道起了謝。
“謝小姐!”
燕望歡等著婢女離去,指節輕輕叩打上門扉,她略提高了嗓音,問:
“望歡特來拜見三哥,不知三哥可否開門一見?”
周圍無比寂靜。
足夠讓燕望歡的嗓音傳入房內,讓裏麵的人聽個清清楚楚。
但她等了片刻後。
卻仍無人回應。
此時又並非這三少爺休息的時辰。
難道他當真是個古怪到,連表麵功夫都不願去做的主兒。
倒是有趣。
燕望歡輕笑了一聲,也不打算繼續留在這裏,撞陳三少爺的冷臉。
然她才轉過身。
耳畔忽然傳來一聲悶響。
咚!
仿佛什麽重物落了地。
燕望歡眼神一利,轉身回去,不由分說地踹開了房門。
一陣混雜著藥氣的墨香撲鼻而來。
身著白衣的俊美男子,倒在摞滿了書卷的桌子前,他麵色慘白,雙眼緊閉,嘴唇已一片烏紫之色。
“三少爺?!”
燕望歡隨手放下托盤,快步趕到白衣男子的身邊,抬手探過他的鼻息,她一邊呼喊著婢女,視線在房內掃動,又一邊在他身上不停地摸索著。
這番嚴重的病症,他定有藥留在附近。
不管放在房間當中,還是隨身帶著。
她都得找到。
白衣起亂。
他的呼吸越發微弱。
俊美的麵龐猶如薄紙一般,竟連半點血色都尋不見。
燕望歡終於在他袖口內翻找到了玉瓶,拽掉瓶塞,她倒出一粒藥丸,向著白衣男子的唇塞了過去。
但他早失去了意識。
一雙薄唇緊抿。
燕望歡試了幾次,都沒有讓白衣男子將藥丸吞下去。
時辰耽誤不得。
那些伺候的小廝婢女們,也不知身在何處。
竟到現在也沒了動靜。
“得罪了!”
燕望歡隻能告罪了一聲,一手覆住白衣男子的鼻息,另外一手掐住了他的下頜,同時手肘下壓,用力撞在了他的胸口。
多番施壓下。
他喘息不得。
唇終於張開了一絲縫隙。
燕望歡長出了口氣,將捏碎的藥丸小心送進白衣男子的口中,又從他的喉頭一路按揉,直到胸腹,才讓他將藥丸咽下了肚子。
她又如法炮製。
直到第三顆藥丸被送進了他的口中。
白衣男子的麵上,才終於露出一分血色。
再不是方才那副隨時都要撒手人寰的模樣。
燕望歡長出了一口氣。
這一番折騰下來。
她也出了一身薄汗。
白衣男子的衣裳更是淩亂不堪。
領口亂敞,露出他因常見不見天日,而過分蒼白的肌膚。
燕望歡的視線隻一掠過,本想幫他將衣裳整好,然手才伸出去,就撞進了一雙如同古井一般,深邃無波的眼眸當中。
“三哥。”
她順勢縮回了手,向著白衣男子微微頷首,道:
“我是望歡。”
燕望歡神情平靜。
白衣男子亦是滿麵淡漠。
仿對一睜眼,見到自己同個女子,衣衫不整地倒在地上,沒有半點驚訝一般。
倒是此時才匆匆趕來的婢女小廝一眾。
見到他們這番模樣。
各個瞠目結舌。
還有麵皮薄的婢女,直接捂住了眼睛,仿若看見了什麽不該瞧得的場麵一般。
“知曉。”
白衣男子並未在意旁人,應了燕望歡一句,他本欲起身,然而他此時才剛剛清醒,氣力未複,身形更是不穩。
隻他的腳步才剛起了踉蹌。
燕望歡便看出不對,上前一步,扶住了白衣男子。
“方才若非我在,等你們趕過來,三哥就再沒命在了。”
她向著婢女小廝望去一眼,麵無表情地道:
“是誰教你們這麽伺候的少爺?自己去領罰吧。”
下人們這才回過神來。
見白衣男子的麵色,頓時明白方才都發生了些什麽。
他們各個被嚇的臉色發白。
陳家對奴仆並不苛刻。
但若是三少爺今日真出了什麽問題,他們在場的這些人,一個都留不下去。
還哪裏有多想的心思。
婢女和小廝飛快地退去領罰,連頭都不敢再抬。
“可要去叫個大夫過來瞧一眼?”
燕望歡扶了白衣男子落座,又倒了杯熱茶送到他的掌心。
“無需如此,都是舊疾了。”
白衣男子搖了搖頭,低咳一聲,端起茶杯飲下一口順平了氣息。
分明第一次見麵。
然而不管是他還是燕望歡。
都未表現出半點生疏來。
反而有一種。
頗為古怪的默契感。
白衣男子不提燕望歡方才幫他一次的恩情。
燕望歡也未主動開口討要。
隻等他用完了茶,才將裝有飯菜的托盤取過,拿出碗碟一一擺好。
她道:
“該用飯了。”
燕望歡將竹木筷送到他的手邊。
不同於往常前來送飯的陳夫人亦或下人婢女。
她沒有絲毫試探請求的意思。
仿若隻是在說著一件,最為平淡的小事。
但白衣男子卻真的接過了筷子。
“你不該遣走他們。”
燕望歡為自己倒了杯茶,送到唇邊慢慢抿著,她也不急著離去,隻道:
“這次是巧合,若再有下一次,可不一定會在被人撞見。”
白衣男子側眸望她一眼,道:
“撞不見,又如何?”
他嗓音極沉。
眼底的淡漠猶如深不見底的幽潭。
他分明就在燕望歡麵前。
然卻給她一種,早已死去多時的古怪感。
“我不想剛回陳家,就出喪事。”燕望歡抿了口茶水,等著混雜著茶香氣的暖意流遍全身,她主動轉了話題,道:“說起來,望歡還不知曉三哥的名諱?”
白衣男子沉默半晌。
也不知是為了燕望歡的坦誠。
還是因許久未曾得到的隨意。
“陳慕白。”
他終於開了口。
燕望歡也跟著道:
“三哥叫我望歡就好。”
陳慕白並未話多之人。
燕望歡不再開口。
他亦沒有想要主動問起什麽的意思。
對著忽然歸來的陳家小姐,旁人都是好奇的緊,唯獨陳慕白,連一眼都沒有多看她。
仿若燕望歡。
同他桌子上擺的筆墨紙硯,沒有絲毫區別。
燕望歡並未喜自討沒趣之人。
陳慕白慢慢用著飯。
她就從一旁隨手拿起本書,翻開一頁看了起來。
“等你用完,我就離開。”
燕望歡交代了一句,自然翻過了下一頁。
他們雖同處一室。
卻連半點動響,都未發出來。
陳元北趕到這裏時,還以為房內無人,他推開門,被燕望歡和陳慕白嚇了一跳。
“你們怎麽連一點動靜都沒有?!”
他邁過門檻,趕到燕望歡身邊,也不顧陳慕白就在一旁,笑嘻嘻地問:
“這就見到你三哥了,是不是沒我有趣啊?”
“安靜點並非壞事。”燕望歡放了書,見陳元北眉飛色舞,也跟著笑了笑,問:“怎這麽早就回來了?可尋到什麽樂子了?”
“我可不是你,見了三皇子就拋下我這個兄長。”
陳元北故意歎息了一聲,但很快又嬉笑著道:
“不過就是到最近新開的酒樓去走了一遭,還算有幾分意思,趕明個帶你去瞧瞧熱鬧!”
他一到來。
整間院子仿佛都變得鮮活了起來。
“對了,還買了這個,三哥也來嚐嚐?”
陳元北從懷裏摸出個油紙包,放到桌子前,打開之後,是一疊點著紅豆的乳白點心。
他遞給燕望歡一塊,又將另一塊,丟進了陳慕白的碗裏。
“也不算甜膩,你們應該都會喜歡。”
陳慕白放下筷子。
對陳元北丟來的點心,未投第二眼目光。
隻淡淡道:
“無事的話.……”
“知道,就這就滾!”
陳元北應的飛快,離開之前,還不忘向著燕望歡使了個眼色,輕聲嘀咕著:
“走了,帶你看個新鮮的玩意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