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燕從遠方
機關算盡,沉浮半生。
卻沒想到一步走錯,再難回頭,最後落個如此下場。
她原本有大好前途。
紫湘這條命,到底是保不住了。
她心中也清楚,燕望歡定不會留下她。
給兩個小廝押出門,紫湘滿眼灰敗,邁過門檻,她忽然回過頭,看向燕望歡,似是想要說些什麽,可槐蘭錯過半步,擋住了她的視線。
“紫湘,別掙紮了,主子憐憫你,給你個好死,若在出言不遜,我定當……”
像是沒聽到槐蘭的話,紫湘慘笑一聲,她垂了眸,身子癱軟倒地,給兩個小廝強行向前拖了幾步,半身都沾了土,也沒反應。
她像是癡傻了一般。
呆愣了一會兒,紫湘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力氣,發狠似的,掙開了兩個小廝,轉身一把推開槐蘭,衝到了燕望歡身邊。
她“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一雙手死死攥住燕望歡衣擺,失了血色的唇哆嗦著,眼中神采變幻,無數複雜的情緒一一晃過。
紫湘應是想說什麽的。
是掙紮求饒,亦或者是最後拚上一把。
槐蘭嚇了一跳,擔心紫湘身揣利器,忙上前想去拉開她,燕望歡卻搖了搖頭,低頭去看紫湘,問:
“主仆一場,我留你全屍,已是仁至義盡。紫湘,我為人你清楚,無論你說什麽,你今日,必死無疑。”
她聲音平靜。
語調中不見半分波瀾。
卻說出的每一個字,都讓紫湘麵色更白幾分。
她沒有機會了。
之前她有無數次,可以向燕望歡坦白,述出一切。
若是如此,就是不能繼續留下相府,也可以平安離開,穩度一生。
但此時此刻,真的太晚了。
紫湘聰慧,這麽簡單的道理,她心知肚明。
最後的希望徹底泯滅。
她愣了一會兒,忽然笑了。
眼淚不知不覺間淌了滿臉,紫湘卻不在乎,她一言不發,隨手抹了把臉,起了身,主動走出了門。
這一次,槐蘭一直隨在她的身後。
紫湘再次邁過門檻,腳步頓了頓,啞聲道:
“大夫人不會這麽算了的,燕景安一死,她已經瘋了,會把這一切都算在你的身上。”
她沒有回頭。
聲音落下,紫湘大步離開。
槐蘭略一猶豫,回頭看了燕望歡一眼,還是跟了過去。
房裏隻剩了燕望歡一人。
四周皆靜。
她低下頭,無聲的歎了口氣。
過了沒一會兒,槐蘭回到房門口,看著陷在黑暗中的燕望歡,輕聲道:
“主子,紫湘走了,按照您說的,沒什麽痛苦。”
燕望歡微微頷首,發麻的指尖顫了兩下,“給她好生葬了吧。”
“已經讓人去打點了,用了最上乘的棺材。”
“人死如燈滅,棺木如何,不過是活人的一點安慰罷了。信錯人,走錯路,給當成棋子擺布利用,能如此下場,也是不錯了。”燕望歡捏著額角,聲音難得不大平靜,但很快,又一切如常,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沉聲道:“事情已了,給辛夷接過去和你住,好生照顧她。”
“是。”
槐蘭小心應了,瞥著她,眼底浮著一抹擔憂。
她隨著燕望歡的時間最久,自然察覺到了方才那抹波動。
紫湘的死,燕望歡遠沒有表麵上看的平靜。
而槐蘭看著她咽掉最後一口氣,心裏麵也同樣不好受。
怎麽說,紫湘和她,都是相處過好長一段時日的。
她也曾給紫湘和辛夷,當成過親生姐妹來看待。
卻沒想到,她會成為叛徒。
且不隻是一次。
從竹籃到度筳,再給藥罐下藥,最後庭院放火。
每一次,都是死局。
如果不是燕望歡心有懷疑,不能認定辛夷背叛,同樣放不下紫湘,讓她親眼看了燕景安行刑,之後就著辛夷受傷,設下天羅地網,怕不是真要給紫湘跑掉。
隻要辛夷一死,那可就真的死無對證了。
之後紫湘落下一身清白,想要繼續對付燕望歡,就容易多了。
且辛夷何辜?
槐蘭雖是有幾分憐憫在心,但同樣也明白,紫湘錯事太多,已是沒有回轉的可能。
能讓她死的這般舒服,已是燕望歡的慈悲。
“主子,你.……”
“天要亮了吧,也睡不著,隨我出去走走?”
“好。”
槐蘭話到一半,燕望歡忽然開口,她忙止了話頭,過去攙起了燕望歡,柔聲道:
“回去換個衣服,天就應該亮了。”
門外一片寂靜。
紫湘的屍體,槐蘭已經讓人挪到燕望歡永遠都看不到的地方。
她隨著燕望歡回去換了衣服,離開相府時,天邊已見微光。
長夜,終於熬過。
街邊已見三五行人。
燕望歡未乘車馬,戴上兜帽,跟著槐蘭身後,穿街過巷,走到一家客棧門口。
還未到開門的時辰。
匾額下掛著的紅燈籠,內裏燭已燃盡。
幾滴蠟油落到地上,隔遠了看,像是剛落的紅血。
她抬起頭,看著這間平平無奇的客棧,喃喃道:
“這就是悅來客棧?”
“是。”槐蘭低著頭,四下瞄了一圈,低聲道:“之前來過幾次,就是這裏,要我去叫門嗎?”
“無需,去後院。”
後院的木門隻用一根橫條虛虛掛住。
露出半尺寬的縫隙。
燕望歡輕敲兩下,力度不大,裏頭卻立刻就有腳步聲傳來,那人走到門口,偷偷瞧了兩眼,卻沒急著吭聲,半晌才道:
“誰啊?”
傳來的聲響有著沙啞。
像是剛從睡夢當中清醒。
但燕望歡心中通曉,這不過是壓著嗓子,刻意為之罷了。
她也沒說穿,隻張口道:
“燕從遠方來,冒昧登門,雖曉天色尚早,還敢問店家,可否招待得?”
門內人一愣,忙道:
“自然,姑娘快請進。”
後門給打開,一青衣老者站在門內,一見燕望歡,忙鞠身行下一禮,卻未發一言,隻側身讓開位置。
燕望歡微微頷首,進了門。
青衣老者給前方帶路,登了二樓,打開最內側一間廂房,回身做了個請的手勢,低聲道:
“還請燕姑娘稍候,我這就去通報。”
“勞煩老先生了。”
“此乃分內之事,姑娘無需客氣。”
老者聲音一直壓的極低,麵上不見波瀾,等燕望歡一進門,立刻關緊了房門,快步離開。
從頭到尾,一句多餘的話,都未曾說起過。
態度恭敬,又極其冷漠。
燕望歡卻不在意,打量起這間廂房。
廂房不算大,空間比她方才路上瞧見的幾間,要小得多。
內裏布置簡陋。
一桌四椅,沒有半點裝飾。
她走到牆前,抬手一敲,身影又低又悶,顯然是下足了料子。
這間房,瞧著普通,怕是內有乾坤。
但這畢竟是況錚的地兒,他身份太特殊,若不警惕些,怕是這條命,早就沒了。
燕望歡也沒多探索。
坐在桌前,閉目休息。
離開丞相府,一到這裏,她之前紊亂的心,也算安穩了下來。
她難得情緒不定,借著紫湘,想起了那些不堪的曾經,以至於煩亂不堪。
到此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這次來的,確實有些突然。
怕是要給況錚帶來麻煩也說不定。
燕望歡皺了皺眉,略一猶豫,起身道:
“槐蘭,去通報掌櫃的,我先離開,等日後有.……”
“好不容易來一次,就莫急著走了。”
她聲音未落。
房門忽然給從外拉開。
況錚一身白袍,麵如冠玉,嘴角噙著抹淡笑,望著燕望歡的眼中,滿是欣喜的柔光。
他似乎又長高了些。
已要她抬起頭,才能和他四目相對。
燕望歡輕歎一聲,無奈道:
“是我衝動了。”
“你能來,我高興還來不及。”
況錚走進門,身後跟著青衣老者及一年歲不大的小廝,他們一人手端一托盤,裏麵盛放著各色早點,一一給桌上擺好,才鞠身離開。
房門被從外關緊。
連槐蘭都退了出去。
不算寬敞的空間內,隻餘下燕望歡和況錚二人。
他什麽都沒問。
不管是燕望歡突然至此的緣由,還是她麵上外麵的情緒。
況錚隻是盛了碗粥,送到燕望歡身前,道:
“你臉色不好,吃點東西。”
燕望歡拿起調羹,舀起一勺送進口中。
粥熬的軟爛,熱度劃過喉嚨,給身體都來幾分暖意。
發散的意識回到全身,她又吃了幾口,才道:
“大夫人重病,暫時應是沒空顧及我,不過等她恢複一些,定是會不惜一切代價,置我於死地。”
況錚單手托腮,也不急著用飯,隻看著她一口口吃著東西,他麵帶笑意,道:
“你有主意?”
“有。”燕望歡瞥他一眼,“隻等歲首。”
“可需我幫忙?”
“不用。”
許是況錚的視線和平日不大相同,又或者她忽然到來,實在衝動,總想說點什麽,打破縈繞在他們之間的氣場。
這些話,本是不必交代的。
一個大夫人而已。
燕望歡還對付的了。
更不用況錚去幫忙。
她用完了早飯,倒了兩杯茶,沉吟半晌,道:
“我來這,沒什麽要事,隻是一日之間,事情出的太雜,所以過來走走。”
“不必解釋。”況錚搖搖頭,道:“你可以隨時過來。”
燕望歡並未多言,隻道:“不安全。”
她和況錚身份都太敏感。
莫說是她了,就是槐蘭,都不該過來。
但凡有一丁點的可能,給有心人注意到,後果,都不是他們能承擔的。
她不該來。
隻是莫名心裏煩亂,而這世上,對燕望歡來說,唯一和旁人不同,能稍稍讓她平靜些的人,就是況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