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成何體統
距離歲首,不過半月之期。
矮山村牛秀雲一案,兩次升堂,證據確鑿。
燕丞相大公子燕景安隨八皇子外出遊學多年,受皇恩浩蕩,卻不修品德
皇城震動。
天威受損。
已定於五日後,菜市口……處斬!
撰寫者心神動蕩,信紙落到最後一筆,留下一滴暈開的墨痕。
五日?
蕭渙動作倒是快。
燕望歡隨手將信紙丟進炭盆。
楚玉的消息當真靈通,那頭一塵埃落定,他就給結果送到了燕望歡手裏。
不過他既已知曉,那丞相府這頭,也就瞞不住多久了。
這案子結的這般快,除了證據確鑿外,也是蕭渙擔心另起是非,想盡快結果。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本就是天經地義。
即使是丞相公子,也一樣受法度製裁。
燕景安這一次,必死無疑。
燕望歡輕笑一聲。
地下那麽涼,宮腰等的已經夠久了,是時候該送燕景安下去陪上一陪了。
紫湘看她開懷,忍不住好奇道:“主子,什麽事兒這麽高興?”
“沒什麽,不過是惡有惡報罷了。”
“惡有惡報?”她一愣,心思一動,瞥了眼已經化成灰的信紙,小心問:“主子,莫不是.……大少爺?”
“是。”燕望歡微微頷首,抬了眸去看她,“他要死了,當街處斬,紫湘想去看看嗎?到時候,我帶著你一塊去。”
紫湘俏臉一白,眼中有慌色閃過,她避開燕望歡的視線,搖著頭,顫聲道:“主子,我..我還是不去了吧,我膽子小,害怕。”
“有什麽好怕的?你又與他不熟識,全當看個熱鬧吧。”
“可……可是……”
她還想再推拒。
又擔心給燕望歡發覺到端倪,隻能閉了嘴。
燕望歡這才笑了,“到時候,你和槐蘭先去,我們占個好位置。”
“好。”紫湘囁嚅著嘴唇,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纏在一塊,捏的指尖都充了血,她猶豫了一會兒,才壯著膽子問:“主子,大少爺他……他怎麽就要給砍頭了呢?”
“蕭渙是個聰明人,若是真設計做局,怕是瞞不過他,而且日後揭穿了,對他那種剛正不阿的人來講,可就是落了天大的仇。”燕望歡答非所問,瞧著紫湘仍是一臉懵懂,才笑問:“為什麽你不相信,那牛秀雲姑娘是真的給燕景安害了全家?”
紫湘驀然瞪大了眼,“真是大少爺殺的人?”
“不隻是他,不過,事到如今,也隻能是他了。”
“主子,我不懂。”
“想想他是隨誰在外,你就懂了。”
燕望歡起了身,穿上外袍,“走吧,我那好娘親,應該也已經收到消息了。”
還未等紫湘上前幫她梳妝,槐蘭走進門,快步過去,輕聲道:
“主子,亂套了。”
“她怎了?”
“聽說是昏過去了。”槐蘭挑了支雕了芝蘭玉樹的白玉翡翠簪子,別在燕望歡發間,又給她整理了鬢角碎發,道:“鬧鬧騰騰的,動靜不小,離了老遠都能聽到四小姐的喊叫聲呢。”
“去看看吧。”
“是。”
槐蘭隨在燕望歡身後,留了紫湘守在院裏。
府內各處皆是一派死寂。
有婢女小廝出行,都是低眉斂目,腳步匆匆。
生怕一個不好,惹到最近脾氣古怪的大夫人,平白挨一頓責罰。
確實如槐蘭所說。
離大夫人院落越近,耳畔那各種尖叫哭罵聲就越是清楚。
燕望歡也不客氣,直接進了門。
燕喚喜正守在床頭,和麵無血色的大夫人低聲交談,這母女兩個都是一臉悲色,卻又在看到燕望歡的同時,齊齊咬牙切齒地瞪大了眼睛。
“你來做什麽?”燕喚喜豁然起身,怒道:“沒看我們忙著呢嗎?這裏沒有你留下的份兒,快滾!”
許是給燕景安的事兒刺激到了。
燕喚喜連麵上的功夫都懶得去做,她滿眼凶戾,哪還有半分大家閨秀的體麵。
她們不想見著燕望歡,燕望歡偏偏就要留下。
全當聽不到燕喚喜的聲音,她施施然地上前兩步,行至床邊,低了頭,看大夫人滿臉的憔悴,柔聲道:
“娘這是怎麽了?臉色這般的差。”
“滾……滾!”大夫人咬著牙,隨手抄起枕頭邊的信封,奔著燕望歡麵門丟去,“快滾!賤婢!都是你……都是你這個掃把星害了我兒!我遲早有一天會殺了你,把你大卸八塊,丟到畜生棚裏喂豬!”
紙張單薄,給空中繞了半圈,又重落回她身上。
給這番汙言穢語聽到耳裏,燕望歡依然麵色淡淡。
“娘這話說的,可真難聽,虧我還想來關心娘親一番。不過這一看,您精神頭好得很,身邊又有妹妹照顧,怕是用不著我來惦記了。”
“你惦記我?我呸!”大夫人啐了一口,唾沫濺上燕望歡領口,暈開一道暗色的濕痕,她嗤笑一聲,恨聲道:“你怕我不死還差不多?我兒出事,你一定在背地裏笑得頗為暢快吧?”
她順了口氣,一雙眼裏血絲密布,“我告訴你,燕望歡,你就是個雜種!是個最下賤的母狗生出來的小賤婢!你以為回到這裏了,就真的是丞相府的小姐了?你以為我兒出事,翠娘肚子裏的種就有希望繼承相府?我告訴你,隻要我一天不死,你們就什麽都不是!”
大夫人幾欲瘋癲。
卡在喉頭的一口氣,全都撒在了燕望歡身上。
槐蘭想上前給她擦掉領口的唾沫,給燕望歡搖搖頭製止。
她仍是麵不改色,隻是道:
“娘,哥哥要死了,當著全京城百姓的麵,被砍掉腦袋。不過您不關心他,反而來關心我和我的生母,望歡很是感動,替生母拜謝娘親了。”
她後退一步,竟真的行了個禮,又道:
“我與蕭渙大人有幾分交情,之前還想著替娘過去問問,瞧瞧有沒有轉圜的餘地,但娘也不關心哥哥,此事,還是罷了吧。”
大夫人和燕喚喜都是一愣。
“反正行刑之日,無論是誰,您總都是能看到的。”
燕望歡說完,轉身就走。
她翠綠色的袍擺翻起一道波濤。
轉眼間,人已是出了門。
“攔住她。”大夫人反應過來,翻身就要下床,啞聲道:“快,攔住她!”
燕景安之事,事關重大。
為了避嫌,一幹無關人等,蕭渙一律不見。
就連燕丞相,都沒能勻個空閑,和他講上兩句,更莫提進大牢,看上燕景安一眼。
燕望歡此時所言,即使是假是局,也是給大夫人心裏,燃起些許希望。
萬一,哪怕是萬一。
蕭渙和燕望歡,真有幾分情分。
豈不是,就有機會了?!
無論是金錢權勢亦或者是美人珠寶,隻要京兆尹張口,大夫人統統拿得出來。
隻要能保燕景安一條命。
讓她做什麽,她都做得到!
這並非尋常的案子。
天子下令徹查,交由京兆尹全權接手,連一品宰相和大夫人的娘家,都不好暗地做手腳。
況且那牛秀雲,住在官府,給無數官兵保護。
蕭渙深知達官顯貴間,背地裏肮髒齷齪甚多,以防夜長夢多,便直接給最大的證據,送到了皇上麵前。
相當於再斷了燕景安的命根子一次。
他是神仙下凡都難保。
“你回來!”燕喚喜腳步匆匆,一把拽了燕望歡袖子,皺眉道:“你方才說的,是什麽意思?”
燕望歡回眸看她一眼,“你耳朵不好?”
“你……”
“聽不懂就算了,反正我個小雜種,怕是也沒幫上相府諸位貴人的本事。”
她拍開燕喚喜的手,柔柔一笑,轉身走了。
這一回,任憑身後傳來如何氣急敗壞的吼聲,她都沒有回頭。
不等到院。
燕望歡忽然停了步子,褪下外袍,隨手丟到一邊。
槐蘭一愣,忙脫下外衣,披在燕望歡身上,又給她仍在地上的衣裳,踢了兩腳,趕到一邊,才柔聲道:
“主子,天冷,你還沒好,可要注意身體。”
“槐蘭,你覺著人這一生在世,何時最為痛苦?”
“最為痛苦?”槐蘭猶豫了會兒,道:“應是生離死別吧。”
“生離死別,皆是注定。”燕望歡輕笑一聲,“但有了希望,卻又失望,才最絕望。”
“主子的意思是……”
“她沒辦法了,不然不會攔我。”
“大夫人會向主子求助?”
燕望歡搖搖頭,“不,她隻會逼我低頭。”
她一語成讖。
不過半日,燕丞相差人來尋。
他甚至都沒見燕望歡一麵。
直接一頂轎子停在相府門口,抬到了兆尹府。
門房的老仆還認得她的,忙進去通傳。
燕望歡等在門口,沒一會兒,一臉疲色的蕭渙趕了過來。
他應是許久未曾好好休息過了,眼下掛著一片青紫,衣裳也是布滿褶皺。
見了燕望歡,他皺起眉,沉聲道:
“三小姐怎麽來了?我公務加身,實在不便接待。”
“並非是我想來打擾的。”燕望歡搖搖頭,側過身,示意了下守在軟轎旁的侍衛,“是我爹娘,定要我過來走上一遭。”
蕭渙眉心褶皺擠得更深,“成何體統!”
“還請蕭大人諒解我幾分。”燕望歡歎息一聲,眼底浮現一抹悲色,“我也覺此舉不妥,不該在此時上門打擾,若是害大人落了徇私之嫌,望歡萬死難辭其咎。可大人也知曉,我給相府,並無可以拒絕爹娘的能力,所以.……”
“我知曉了,你先進來。”蕭渙側過身,讓了路,道:“等下我修書一封,你且帶回去,交給燕丞相,他自然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