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人心莫測
她的聲音很輕,語氣淡然,渾然不像是正在說這些駭人聽聞的話語。
楚濂看著她的眼睛,竟有些遍體生寒。
他忽然意識到,燕望歡並不是在胡言亂語。
但凡給她一絲機會,讓她從此時此地的境況下逃走,那接下來,等她緩過一口氣,楚濂一定會遭到瘋狂的報複。
他沉默一會兒,竟是笑了。
“燕望歡,你真以為,自己還有一線生機?”
燕望歡垂著眼,楚濂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與自己四目相對,手指加重力道,在肌膚上留在一道深刻的淤青。
“你之前不是挺聰明的嗎?本皇子屈尊降貴的來見你,你以為是為什麽?”
她依舊不吭聲。
楚濂嗤了一聲,自顧自的繼續道:
“你活不下去了,燕望歡,你還能指望誰來救你?你哥哥?你娘?還是被你陷害的妹妹?偌大相府,竟沒有一個人希望你活著。”
“何其可悲。”
“燕望歡,你就不該回來。”
“說起來,我這也算是替天行道了吧?”他摩挲著燕望歡的麵頰,指腹描繪過五官的輪廓,感受著那細膩微涼的觸感,心中忽然一動。
說起來,這燕望歡的模樣,雖然比不過燕喚喜,但也算清秀可人。
尤是一雙眼。
漆黑深邃,寒冰遍地。
連生死大關前,她還能保持這副姿態。
他真想知道,究竟如何,才能折了燕望歡的骨頭,讓她跪倒在地,徹底臣服。
要是給一刀殺了,倒是可惜。
反正已經給捏到了掌心,楚濂不怕她還能翻出什麽風浪。
他手掌下滑,沿著她纖細的脖頸滑到領口,眼中閃過一絲狂熱,他的視線死死的鎖在燕望歡的臉上,不想錯過任何一個表情變化。
“我現在又不想殺你了,我要扒光你的衣服,綁了手,係到馬車後麵,把你拖回京城。。。不,拖到望京寺去!你不是喜歡和我七哥下棋嗎?我就看看,你那副德行,他願不願意陪你?”
她沉默了許久,終於開了口,輕聲道:
“你不會的。”
楚濂皺起眉,“為何?我可是皇子,隻要我想,我就可以去做。”
“就因為你是皇子,你才不敢。”燕望歡勾起唇角,“公然侮辱相府千金,不隻是折了丞相的顏麵,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我死了,你也得給我陪葬。我不怕死,難道九皇子,也不怕嗎?”
啪!
一聲脆響。
燕望歡別過頭,唇角有鮮紅溢出。
楚濂麵無表情的盯著她,道:“說完了嗎?”
“如果九皇子還想聽,我也不是不能繼續講給你。”
“好一張伶俐的嘴,怪不得我那妹妹能給她哄的團團轉,可惜,她這次,可不能幫你了。”
他心中殺意翻湧。
那些想要折辱她的念頭,給這三言兩語一激,頓時化作了更為洶湧的憤怒。
楚濂現在隻想將劍鋒送進燕望歡的身體。
看她鮮血飛濺,看她奄奄一息。
將她徹底的送入地獄。
楚濂沉著臉,道:“把劍給我。”
“主子,這。。。”
“給我!”
一柄佩劍很快被送到他的掌中,楚濂手腕一墜,他後退兩步,劍鋒抵在燕望歡的脖頸。
“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他的手不穩。
劍刃數次擦過脖頸,帶出幾道鮮豔的血痕。
燕望歡像是覺察不到疼痛似的,淡淡道:
“九皇子剛回京城不久,又打小在外長大,可能不太清楚宮裏的規矩。”
“規矩?”楚濂冷哼一聲,“我就是不懂,也是個皇子,真龍血脈,是天生的貴人!輪得到你這個私生女來教我規矩?”
“皇天後土,碧瓦青磚,那皇宮之下,埋藏了多少骸骨?又有多少人,至死都不知身隕的緣由。”她像是癡了般,喃喃的說著話,聲音卻越來越輕,“皇宮難待,人心莫測,無論何時何地,誰都想給自己留一條退路。九皇子,你不該見我的。”
楚濂已經聽不大清了,“你說什麽?”
燕望歡瞥了眼劍鋒,道:“我說,這時辰,應該是差不多了。”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遠處升起滾滾煙塵,地麵震動,馬蹄踏地的聲音由遠及近,幾欲震破耳膜。
眾人的注意力都給吸引了過去。
渾然沒有注意到,一道黑影已經悄悄湊近。
寒光閃動,直奔楚濂麵門。
太快了!
不過一個眨眼的時間。
劍尖在楚濂的視線中不斷放大,他眼中滿是驚恐,張大了嘴,想要尖叫求救,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叮!
隻差毫厘。
是之前虜了燕望歡的黑衣男人,他原本抓著燕望歡,但楚濂遇襲,他不得不回援。
劍身碰撞。
男人臉色不變,來襲者後退三步。
但他既然來救楚濂,就再也顧不得燕望歡。
來人等的就是這個。
從袖中摸出兩枚暗箭,再次射向楚濂,與此同時,他腳踏地麵,衝上了燕望歡。
不由分說的將她抗在肩頭,幾個閃身的功夫,兩道身影,就徹底的消失在了茫茫荒原。
楚濂這才反應過來。
廢了這麽大的力氣,沒想到竟然讓燕望歡給跑了?
他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抬手一巴掌甩在黑衣男人麵上,他血絲密布的眼掃了一圈,怒斥道:
“廢物,都是一群的廢物!去給我找,今天找不到燕望歡,你們誰也別想活!”
男人挨了一巴掌,卻依舊不言不語,木頭一樣站在原地。
其他人連忙跪下,楚濂正在氣頭上,哪有誰敢吭聲,那領頭的壯漢掃了一眼距離他們越來越近的馬隊,硬著頭皮開口道:
“主子,這不知是誰來了,我們現在離開,怕您有危險。。。”
楚濂冷哼一聲,“就是有危險,靠著你們這群廢物,又有何用?”
壯漢不吭聲了。
楚濂雖然發著脾氣,但也知道現在不是差走他們去尋燕望歡的時候,這口氣,他還真是隻能咬牙咽下去。
他倒是要看看,這壞了他好事的人,究竟是誰!
馬隊奔到近前,依舊速度不減,圍著他們的馬車繞了兩圈,才緩緩慢了下來。塵土飛揚,毫不客氣的打在楚濂的身上,吹了他滿頭滿臉的土沙。
轉眼之間,一身貴氣的九皇子殿下,就成了渾身髒兮兮的乞兒。
他幾欲暴起。
卻見馬隊領頭下來一人,麵如冠玉,眼似桃花,一身白衣纖塵不染,和楚濂站在一起,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楚濂捏緊拳頭,咬牙道:
“七哥!”
楚玉並未回話,視線在他身邊掃了一圈,卻並未尋到燕望歡的影子。
他皺緊眉,示意其他人去馬車裏搜查。
這是完全不給楚濂放在眼裏了。
他哪裏能忍,動身擋了路,寒聲道:
“七哥,你什麽意思?”
楚玉這才正眼看他,眸光卻冷得駭人。
“燕望歡呢?”
楚濂一愣。
他怎麽會知道?
趁他不備,已有人上了馬車,搜尋一圈,回來對楚玉搖了搖頭,低聲道:
“沒有。”
“去周圍搜。”
“是。”
他一聲令下,有數人散開,開始在荒原上進行搜查。
楚濂的臉色越來越差,楚玉的人還有意無意的將他困在中央,想要離開都不行。
他深吸口氣,強忍了火氣,道:
“七哥,這深更半夜,你來我這找燕望歡,是不是不大合適?”
楚玉並不回答,反問道:“我倒是想問問九弟,這麽晚,怎麽跑到這來了?”
“我自然有我的事,應該不用和七哥交代吧。”
“當然不必。”楚玉一笑,道:“隻是我聽說燕三小姐離開望京寺,為母尋醫,但卻這麽晚了還沒回來,她家人擔心,我便出來尋一尋。”
“家人擔心?”楚濂毫不客氣的發出一聲嗤笑,“還會有人擔心她?”
“九弟。”楚玉走近兩步,也不嫌棄他滿身的灰土,拍了拍楚濂肩膀,意味深長的道:“相府不同皇宮,沒那麽多兄弟姐妹,血脈相連,同根同源。可能有時候一時衝動做出不智之舉,但等到清醒過來,想清楚更長遠的利弊得失,就又後悔了也說不定。”
楚濂一愣。
忽然想到了燕景安。
楚玉能這麽快趕到,難道是他在通風報信?
*
狂風呼嘯。
燕望歡給人抗在肩上,胃部抵著肩胛骨,每走出一步都疼的她想要幹嘔。
但此時生死關頭,哪還顧得上這等小事。
也不知道走出了多遠。
那人放慢了步子,最後將她放到了一顆樹下。
燕望歡緩緩吐出口氣,鞠身行禮,認真拜謝道:
“望歡謝過壯士救命之恩,也替我拜謝七皇子。”
“不是七皇子。”
他黑巾蒙麵,看不見臉,聲音很是沉悶。
燕望歡一愣,還不等開口詢問,就見他忽然抽身後退,另有一人,從樹後走出。
一襲玄袍,頭戴玉冠。
果然是他。
她歎息一聲,奇怪的是,她竟並不覺得有什麽驚訝。
既然不是七皇子,那能幫她的人,也就隻剩下一個了。
燕望歡隻是不明白,為何要如此?
她抬起頭,看著來人,眼神頗有些複雜,在他開口之前,燕望歡搶先一步,問道:
“那晚給我送信的人,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