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有舍有得
她到底是心軟了。
許是這份信任難得,也恍似他的眼神過於澄澈。
燕望歡的心底的某一塊,也跟著進行著無聲無息的塌陷。
她垂了眸,歎息一聲。
重來一世,她本不想和任何人有所牽絆,怎麽偏就認識了況錚。
還是一份分量不輕的信任。
況錚牽著她的手,在塌邊坐下,掂起一子,隨意落在棋盤,口中則是輕聲道:
“你憎惡楚霽,離他遠些也好,那人,並不簡單。”
既然燕望歡已經知曉。
他也不再掩飾。
斂了對外時的迷茫空蕩,眉宇之間盡是鋒銳。
況錚對幾個皇子的了解,並不少。
他又極其聰慧,光是一眼之間,就已經注意到了燕望歡的情緒。
她明明做了掩飾。
此時此刻,燕望歡看著眼前的少年,恍惚中似是見到他獨自一人站在靖楚朝堂,不卑不亢,力壓群雄,冠絕天下的模樣。
這才是況錚。
他本就舉世無雙。
應站在青山之巔,受萬民矚目。
而不是淪落靖楚,勉強過活。
她不免惋惜,心裏隱隱有些愴然。
況錚對她如實相告,燕望歡也沒隱瞞,幹脆道:“我與楚霽,不同戴天。”
她語氣很輕。
但話裏的分量確實重的怕人。
這是藏在她心底最深處的秘密,此時開口於況錚,卻並非想象當中的困難。
他表情不變,微一頷首,甚至沒有去追問一個緣由。
她能說出來,已經是極為不易了。
況錚看人,素來是準的。
他知曉燕望歡性情,若是沒有身家性命一般的秘密交代出去,她定是不會說出這種話。
有舍有得。
他捧出一顆真心,到底是換來了她的信任。
楚霽雖是個皇子。
但燕望歡想他的命,況錚便連緣由都不問。
他必須死。
無需理由。
燕望歡沉默一會兒,道:“我與楚玉,達成了交易。”
況錚心如明鏡,立刻接道:“你想助他奪位,借此,對付楚霽。”
“是。”
這話若是從旁人口中講出,怕不是隻會淪為一聲笑話。
但這是燕望歡。
不過輕飄飄的一句言語,卻充滿了篤定的自信。
她不隻是說出口,也有信心能做得到。
況錚毫不懷疑。
房門被從外敲響,辛夷的聲音傳來。
“主子,炭盆拿來了。”
“進來吧。”
“是。”
她悶著頭,小心的推開房門,又在進來後立刻回身關緊。
辛夷踮著碎步,將炭盆放到距塌不遠,又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從進門那一刻開始,她都沒有看向塌上的方向一眼。
燕望歡瞥了眼棋盤,落了子,問:
“還冷嗎?”
況錚眼含柔光,微微搖頭,輕聲道:“不冷的,無礙。”
他話雖如此,掌心卻仍是寒的。
像一塊捂不化的冰。
燕望歡歎息一聲,到底是沒再問下去。
他們對弈,彼此落子的速度都是不慢,燕望歡以退為進,棋局由外蠶食,況錚棋風卻與他完全相反,戰意極強,以戰養戰,步步緊逼。
棋如人性。
這楚河漢界之中,能看到一個真正的況錚。
他天資過人,才華橫溢,既有野心抱負,也有與之匹敵的能力。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燕望歡放下棋子,搖頭道:“是我輸了。”
況錚一笑,“望歡的棋下的很好。”
“比不得你。”
她興致不錯,和況錚在一起,倒是難得的感受到了幾分輕鬆。
“可要再下一盤?”
燕望歡有些意動,但瞥了眼天色,還是搖了搖頭,“太晚了,回去休息吧。”
“若我們要離開,我會來通知你。”
走廊已經掌了燈。
映出門外辛夷的紫湘的身影。
燕望歡過去打開門,左右瞥了一圈,回頭輕聲道:“再會了,況錚。”
他垂下眼,手指微動,似是想要說些什麽,但到底還是隻化作了一聲歎息。
目送了況錚的背影消失,燕望歡喚了紫湘和辛夷回房,她眼眸半垂,像是有些乏了。
辛夷連忙上前,幫她脫了外袍,小聲問:
“主子可要用些飯菜?您白日吃的太少了些,這樣下去,可是要壞了身子的。”
燕望歡微微搖頭,“不用。”
辛夷還想再勸,見她話風一轉,忽然瞥向紫湘,輕聲問:
“紫湘方才,是去忙什麽了?”
紫湘正在收拾炭盆,飛灰飄了滿地,染上地麵,用抹布一擦,暈了更寬的髒汙。
忽然給叫到名字,她一愣,眼中有慌色閃過,連忙低下頭,小聲道:
“主。。主子,奴婢是去打聽消息了。”
“哦?那你可打聽到什麽了?”
紫湘肩膀聳動,身體緊繃到了至極,她腦中飛快過了數種念頭,最後小聲道:
“奴婢偷聽幾個婢女聊天,她們閑聊之中,好像說起大夫人來寺後一直都在房裏休息,貌似是身體不適。”
她這話說的確實不假。
隻是並非是從其他婢女口中偷聽得來,而是她們親口所述,紫湘還沒想好要不要告訴給燕望歡。
但被這麽一問,她就是不想說,也得說了。
“身體不適?”
“是。”紫湘的頭垂的越來越低,上半身幾乎要貼到地麵,聲音也越發的輕了,“具體如何,奴婢也不知曉,隻是有所聽聞而已,擔心繼續偷聽下去給她們察覺,打草驚蛇,奴婢就連忙回來了。”
“辛苦你了。”
燕望歡想了想,重新取了外袍穿好,“說起來,我也該去拜訪一下,我那便宜娘親了。”
辛夷一臉擔憂,道:“主子,您今個忙了這麽多事,這麽晚還要出門,是不是太累了些?不然,明個再去看大夫人吧?”
“沒事,你隨我走一趟吧,紫湘留下。”
紫湘連忙點頭,“是,主子。”
勉強應付過了這一關,她緊張的滿頭冷汗,直到燕望歡離開,房間裏隻剩下她一個人,抬頭四顧,周圍無人,才算是回過神來。
一陣冷風吹來,紫湘嬌軀一顫,遍體生寒,她扯了扯衣領,這才發現裏衣竟是已經給汗水打濕。
在燕望歡麵前撒謊,實在是難。
辛夷心裏不對勁的感覺,在紫湘交代完後,依然有增無減。
偏偏又挑不出什麽錯處。
她嘴唇翕動,想要開口告知,又不曉得該怎麽解釋。
不過是一種感覺罷了。
還是應該先回去和紫湘談談。
辛夷到底是抿了唇,跟在燕望歡身後,一聲未吭。
萬籟俱靜。
偶爾有腳步聲傳來,也很快陷入陰影。
燕望歡尋到大夫人的房,門口守著的藍衣婢女見到她,先是一愣,而後連忙上前一步,有些緊張的道:
“奴婢見過三小姐。敢問三小姐這麽晚前來,所謂何事?”
“聽聞母親身體不適,我特地前來探望。”
相府誰人不知她和大夫人已是鬧得不可開交。
會忽然這麽好心?
藍衣婢女當然不信,幹脆道:
“大夫人已經休息了,三小姐還是請回吧。”
燕望歡哪裏會走。
她越是阻攔,她就越要進去看看。
當女兒的關心母親還能有錯?
她輕歎一聲,憂心忡忡的道:
“可是屋裏燈還亮著,我擔心娘親,實在是心慌的緊,這要是回去,可就整晚睡不著了。還麻煩幫我通傳一聲,若是娘病的嚴重,我好給她去尋大夫。”
藍衣婢女張了張嘴,竟是想不出反駁的話來。
好的壞的,都給燕望歡說完了。
她矗在原地,身體僵的像塊上了年頭的老舊石像。
好在,身後的房門在此時被打開。
大夫人的貼身婢女踏出門,瞥了燕望歡一眼,冷聲道:
“三小姐當真是有心了,既然您惦念大夫人,那就請進吧。”
藍衣婢女連忙讓了路。
她今個算是體會到燕望歡的難纏了。
不過三言兩句,道理占盡,竟是一句拒絕都沒法講下去。
好在,是不用繼續應對了。
燕望歡輕聲道了謝,踏進門,目光一掃,見大夫人果然未曾休息,正坐在桌前,一臉的寒霜。
她像是沒察覺到大夫人的臉色,笑意更甚,走上前,柔聲道:“聽說娘病了,望歡特意過來看望您,不知您身體如何?”
大夫人冷哼一聲,“你有這麽好心?”
“娘這話是如何而來的?”燕望歡在她對麵坐下,也不客氣,徑自倒了杯茶,雙手握著,借熱氣暖著掌心,“我可是知曉了消息,即刻便趕過來了。”
“你是巴不得我趕緊死吧。”
“娘親這次可是錯了,這世上,最希望您長命百歲的,就是望歡了。”
她唇角帶笑,給氤氳升騰的熱氣一染,暈了眉眼,處在大夫人眼裏,竟是帶上了幾分森森陰氣。
像是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來奪魂索命的。
可燕望歡確實是希望她身體康健。
最起碼,在她報複之前,還是願意大夫人好好活著。
這世上,能要她們的命的,隻能是燕望歡。
大夫人臉色愈發陰沉,“那我還要謝謝你了?”
“都是一家人,哪來的謝不謝的。”燕望歡笑得越發親熱,甚至還湊的離大夫人越發的近了些,繼續道:“不過娘若是有什麽問題,可莫要瞞著望歡,妹妹已是病了,娘的身體若是在出問題,我們偌大的丞相府,可就無人打理了呀。”
她是故意的,刻意在大夫人麵前提起到燕喚喜,想要看看她能做出如何反應。
這對大夫人來說,不亞於是直接在她的臉上扇了一巴掌。
要是這還能忍下去。
那事情,可就真的有些複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