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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前世

  實際寺大殿里,看著眼前的兩個包袱,廟遠先生忍不住挑眉看向眼前的天光大師:「老和尚,你放我走?」


  天光大師點頭,臉上帶著祥和的笑意:「不錯。」


  「這種時候老子走還有個屁用!」廟遠先生罵道,「老子都幾歲了?都幾歲了?這些年……你賠得起嗎?」


  「阿彌陀佛!」天光大師念了聲阿彌陀佛,開口道,「為了蒼生……」


  「呸!」廟遠先生罵了一句,嚎啕大哭了起來,「都什麼年紀了,還能折騰什麼?就知道你們這群人最可惡了,可憐兮兮的欺負人啊!」


  天光大師帶著悲天憫人的神情巋然不動。


  「老和尚欺負人!」廟遠先生咬牙切齒的罵了一句,忽地轉身,「你別得意的太早……往後有你哭的時候!」


  天光大師只低頭道了聲阿彌陀佛。


  「你就阿彌陀佛吧!」廟遠先生轉身大步離去。


  ……


  一粒石子落了下來,同那個才到寺門的年輕人擦肩而過,在地上跳了兩跳滾到了他腳邊。


  裴宗之抬起頭來,向他看了過來:「你做什麼?欺負我嗎?」說罷,他握了握拳頭,衣袖獵獵鼓風,一拳打了過來。


  廟遠先生臉色微變,當即本能反應的抱著頭想要閃過去。


  「轟隆」一聲巨響,寺門塌了一半,廟遠先生在碎石泥瓦中痛苦的抱著腿腳呻吟了起來。


  「你……」廟遠先生抱著腿腳,指著他,氣的渾身發抖,「你沒看出來我不會武功?」


  裴宗之點頭,道:「看出來了。」


  「那你還下手這麼狠?你知不知道我若是方才沒躲過,挨得就是腦袋了……」這麼一巴掌拍到腦袋上,不死也殘了。


  「你先欺負我的。」裴宗之對他說道。


  廟遠先生抱著腿腳瞪他:「我不會武功,你不會讓著我點?」


  「我為什麼要讓著你?」裴宗之問他,眼神里滿是驚訝,似乎覺得不可思議。


  對上這樣的眼神,廟遠先生漸漸沉默了下來,半晌之後,喃喃道:「確實……確實不必讓著我。」


  這世間沒有哪條規矩要強者讓著弱者的。


  「所以不要隨便欺負人!」裴宗之看了他一眼,留了一句話,準備離開。


  「等等!」廟遠先生卻在此時叫住了他,忽道,「有個人……有個人看你不順眼已久了,讓我帶話給你。」


  「誰?」裴宗之驚訝的回過頭來,語氣中有些不可思議,「如此膽大嗎?」


  「陰陽司張家的大小姐,」廟遠先生說道,「人現在就在長安,她最近在長安城風頭正勁,你去長安街上一打聽就知道了。」


  裴宗之挑了挑眉,半晌之後點頭:「等我拜會過師尊,就去長安會一會她!」頓了頓,他又道,「聽說你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我便相信你沒有騙我。」


  他目光看過來,明明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卻不知道為什麼看的廟遠先生有些心驚肉跳,本能的不敢與他直視,卻還是點了點頭。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暗罵了自己一句,待到裴宗之離開之後,一瘸一拐的回了房。


  要趕緊寫信給那個臭丫頭,告訴她:人他給她騙過去了,剩下的就看她的了。他被天光大師欺負了半輩子,師債徒還,也不知道臭丫頭有沒有本事讓天光那老和尚氣的跳腳。


  裴宗之也確實一如他所料的那樣,拜會過天光大師人就走了。晚些時候是實際寺的晚課,那些小和尚們齊聚在大殿里聽那老和尚開始念叨著雲里霧裡的經文。


  廟遠先生靠坐在殿落一角,屈著那條傷腿,等老和尚講完經文幫他治腿。經文樊樊聽的人昏昏欲睡,廟遠先生打了個哈欠,眼皮漸漸搭攏。


  「施主!」一個不認識的小和尚出現在了視野中。


  廟遠先生嚇了一跳:「嚇死我了,你……」


  正要開口抱怨兩句,卻陡然發現自己站了起來,腿上的傷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好了。他踢了踢腿,詫異不已:天光那老和尚的手段什麼時候那麼好了?好到他現在甚至完全察覺不到自己的腿傷了。


  「張施主要歸家去了,在寺門前等你!」那小和尚說罷這些,轉身告退了。


  「有什麼好等的?」廟遠先生嘀咕了一句,卻還是跟了上去。


  寺門前少女一身紅衣颯颯,足蹬小牛皮靴翻身上馬:「走了,後會有期!」


  他驚恐的看著眼前這一切,那邊有個一樣的「自己」,那個自己臉上的神情,舉止都是如此的眼熟,甚至清晰到他彷彿也能感覺那個「自己」心裡的情緒一般。


  嫌棄又帶了些不舍。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這個「惹人厭」的孩子陪了自己十年,是這世間,伴隨自己最久的人了。口中喊著「煩人精」,可就是這個煩人精也是自己長久無趣歲月中的一抹亮色。兩人亦師亦友,他清楚的很,自己心裡是真的喜歡這個孩子。


  這是自己嗎?他走上前去,想要觸碰那個「自己」,卻驚恐的發現自己一伸手竟穿過了自己的身體,那個自己卻彷彿察覺到了什麼一般,猛地抬起頭來,四顧一番之後又低下了頭,喃喃:「真是的,怎麼覺得有人在看我……」


  眼下的自己彷彿一抹虛無的魂,他怔了一怔,驀地轉身向那踏馬離去的女孩子追去。


  她不知道能不能看到自己,能不能救救他!


  遊魂一般的自己走的很快,幾乎是飛一般的跟上了她。女孩子卻恍若不覺,揚鞭踏馬而去。


  中元節陰盛陽衰,女孩子絲毫不懼,作為一個陰陽術士,她是一個異類,不懼百鬼,混跡遊魂之間如若無物。


  他一直跟著她,看著她進了城,回了家,而後……一場謀殺拉開了序幕。


  他看到女孩子的及笄宴變成了一場血腥的屠戮,他看到張家舉族慘死,他看到女孩子想盡辦法想要逃開,卻始終逃不掉。


  他看到她死了……然後又看到了另一個「她」。


  沒有張家大小姐的身份倚仗,女孩子依舊一步一步的坐到了大天師的位置,她走的很艱難,艱難到他在一旁光是看著就有些於心不忍。


  天地如熔爐,眾生皆苦。她要的很多,所以更為艱難。


  另一個「她」的仇人是陳善,他當然知道陳善的手段,同樣的,這個一手養大的孩子,他也知道她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他看著他們你死我活的爭鬥,麻木又難過。


  至於那個「自己」,在知曉她死訊之後選擇了自殺,以一死來為陳善做下一個局,儘管失敗了,心裡卻是解脫了。


  他依舊如遊魂一般看著,看到了最終分出勝負的時候,一世的光陰蹉跎彷彿轉瞬之間……


  「施主施主……」


  身體被搖晃著醒了過來,廟遠先生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天光大師那張慈眉善目的臉。


  「阿彌陀佛!」他道,「脫臼了而已,無妨。」


  脫臼?他有些發愣,本能的想要站起來,腿腳一股鑽心般的痛讓他忍不住「哎呀」一聲叫出了聲。這樣的痛讓他腦中一個激靈,才恍然回神自己回來了,不再是那個遊魂了。


  他伸手拍了天光大師一巴掌,不知道是沒有料到他這樣的舉動還是刻意不躲開,結結實實的挨了這一巴掌之後,天光大師臉上慈悲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僵硬,片刻之後還是低頭,在小和尚戰戰兢兢的眼神中道了一句阿彌陀佛。


  看樣子自己是真的回來了,不然天光大師臉上的神情不會如此真實。


  夢裡的她是中元節那天趕回去的,而現在已經九月里了,已經過了中元節了,張家沒有出事,只是以另一種強橫的姿態與陳善做起了對抗。


  兜兜轉轉,還是到了這一步。廟遠先生沒來由的鬆了一口氣:她要扳倒陳善並不是一件易事,未來的路仍然不好走,她一定會竭盡所能去保住張家,但是比起夢裡的那般艱難孤寂,現在總要比夢裡好得多吧!


  更重要的是……想到夢裡最後留在她身邊的人,廟遠先生忍不住失笑:這兜兜轉轉的……是不是緣分?他才把最後留在她身邊的那個人送去長安了……


  「天光大師,」廟遠先生忽然伸手拉住了天光大師的袖子,「我們賭一把如何?」


  「阿彌陀佛!」天光大師看了他一眼,依舊不為所動。這老和尚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便總拿一句「阿彌陀佛」來擋槍。


  廟遠先生也不以為意,只是挑了挑眉,神情玩味:「你信不信,你那好徒兒會被那丫頭拐去做張家女婿?」


  「不信。」這一次不是阿彌陀佛了,天光大師笑了,神情雲淡風輕,顯然沒有將他這句話放在心上,「誰都有可能,他不可能。」畢竟是一個七情有缺的人,怎麼可能?


  「有你後悔的時候,你輸定了!」廟遠先生扶著殿門站了起來,一瘸一拐的向外走去。


  ……


  秋高氣爽,一輛牛車在長安城外排隊等候放行。


  「喂,」趕牛車的漢子回頭喊了一聲坐在牛車上的人,道,「俺們要排會兒隊,這可怨不得俺不快,是沒有辦法的事,這錢可不得再扣了啊!」


  盤腿坐在牛車上的人抬起頭來,斗笠之下露出一張令人驚艷的臉。


  周圍一同排隊的路人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日光落在那個人的臉上,有些炫目,看起來著實不似凡人:神仙中人也不過如此了吧!


  那「神仙中人」眉頭擰了擰,露出了糾結的神情,半晌之後,默默開口道:「那算了……先前說好了讓我午時前進城的,又要多費幾兩銀子……」


  「轟」一聲,「神仙」當然無存,沾了世俗金錢的味道,還斤斤計較的,著實跟神仙搭不上邊。


  眾人索然無味的回過身去,再秋高氣爽,這麼一通折騰又在城門口護衛的查驗下進了城,人也缺了興緻。趕車的漢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回頭看向那個男人:「倒了,您看……」


  話音未落,迎面一陣喧鬧,十幾騎人馬向這邊而來。


  為首的女子一身紅衣颯爽,頭頂繁複精緻的發冠垂珠隨著她的舉動微微搖晃,神情意氣奮發。


  「一看就是哪家貴女啊!」趕車的漢子下意識的摸了一把自己的臉嘆道,「這樣子都同我等不一樣!」


  「是不一樣。」那「神仙」回頭看了他一眼,「你太苦相了,如此不好,該笑笑才是。」


  漢子嘴角忍不住扯了扯:你要是多給我兩個錢我至於如此嗎?這個人生的倒是好看,就是太摳了,就連一錢銀子都要絞的分毫不差,懷裡還隨身帶著桿秤,摳成這樣的也是少見。


  「她面相很好,大氣端莊……」


  「這面相當然好。」有挑著扁擔經過的行人大抵是聽到了他們的談話,聞言,不由停了下來,向那一行人離去的背影望去,眼神裡帶了幾分艷羨,「張家大小姐張明珠,這長安城裡哪家的女兒能如她這般想做什麼做什麼的?說是京城貴女里的這個都不為過啊!」那人說著豎了豎拇指,以手勢代替了自己要說的話。


  「哦,原來是她啊!」那「神仙」微微點了點頭,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竟長這麼個模樣。」


  行人只當他在感慨,話題一起,便有些收不住了,繼續道:「反正跟我們這樣的人不同,人家想做什麼做什麼……」


  「想做什麼做什麼嗎?」「神仙」忽然開口打斷了他的話,頓了頓,道,「我倒是覺得比起想做什麼做什麼,不想做什麼就可以不做更要好一些。」


  都說些什麼玩意兒!行人聽的愣了一愣,眼神古怪的打量了他一番:又是個想要在長安城裡出頭的外鄉人吧!長安城裡俊才多如牛毛,不弄出點什麼驚世駭俗的東西當真沒人理會的,見過那種搞什麼清談的,成天說些雲里霧裡的話,看來又是個這樣的人了。


  行人搖了搖頭,挑起扁擔,正要離開,忽聽身後喧鬧聲又起,再一轉頭,看見方才十幾騎經過的人馬不知什麼時候竟然折返了,恍神間,那十幾騎人馬已在他跟前停了下來。


  他就摘了些山上的野菜來賣而已,不至於吧!行人怔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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