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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灼灼明珠(三)

  長安城外十里,張家的幾個老爺正在官道邊等候。


  「大哥,」張五爺喊了一聲神情木然,並沒有多激動也沒有多緊張的張大老爺,道,「別緊張。」


  張大老爺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他不緊張。張大小姐要回來了,跟他這個做爹的關係好似也沒有那麼大。一年到頭,沒有書信來往,同這位張家明珠通信的只有爹一個人罷了。關係就是這麼淡去的,一年到頭家裡呆不了幾天,還總是呆在爹的院子里,一老一少彷彿有說不完的話,見了他除了一句「父親」之外就沒有了。


  有禮是有禮了,客氣也是真客氣,甚至偶爾他還會懷念起五歲以前那個惡霸似的孩子,雖然不聽話,卻也不至於這麼客氣,至少他打架輸了的時候知道出手幫忙。


  不過現在,一切都過去了,已經這個樣子了,他還是好好教導解哥兒吧!


  只是,人他們還沒有等來,先等來的卻是一行七八個背著包袱趕路的行人。


  這裡是官道,有趕路的行人也不奇怪,張大老爺看了一眼,便略過那幾個行人,繼續看向視野盡頭官道的方向。可那一行七八個背著包袱趕路的行人卻偏偏向他這裡走來,看著越來越近的行人,張大老爺皺眉:「你們幹嘛……」長安城附近也敢惹上張家,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么?

  為首的漢子抬頭,一張黑瘦平凡的臉出現在了視野中:「討碗水喝……」他伸出了手,空氣被寒光撕裂。


  「小心!」張五爺一聲驚呼,手裡拿著的一枚正在掌心拋著玩的銅板就這麼扔了出去。


  那道尖銳的寒光將那塊銅板一分為二,周圍景象如水波般散去,轉為重重的迷霧。


  張大老爺勃然大怒:被算計了!而且出手的人還是同僚,這一手通陰陽的幻境布的委實精妙,對方應該是一早就做好了準備。


  「好大的膽子,不知道我們是誰嗎?」張大老爺冷聲質問。


  「算計的就是你們張家!」出手的人聲音恍如隱藏在迷霧中一般,從四面八方傳來,干擾著他們的耳朵,「誰叫張昌明多管閑事?」


  「你們要做什麼?」張五爺與張大老爺背對背站著,警惕的看向周圍,「與我張家何干?」


  「他要去往南疆就是與天下陰陽術士為敵!」來人一聲輕喝之下,風聲自四面八方呼嘯而至。


  察覺有什麼東西過來,張大老爺抬手一掌揮出,卻撲了個空。


  「小心。」張五爺忽地一把撲倒了他,而後就見一道寒光自眼前閃過。如今迷霧越來越濃,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兵刃直到眼前似乎才能看的出來。


  「五弟!」張大老爺伸手想要將張五爺拉起來,卻聽張五爺喊了一聲「沒事」而後忽地一聲驚叫,整個人飛快的向遠處而去,其中似乎還夾雜著拖拽的聲音。


  「不好!」張大老爺幾乎想也不想的就憑著本能朝張五爺被拖拽的方向追去。


  他的一雙陰陽眼在這樣厲害的通陰陽幻境中竟半點察覺不出到底是真是假,可見對方手段何等厲害。


  時不時有兵刃貼身閃過,雖然沒有觸中要害,卻渾身上下多了不少割傷,傷口癢得很,也不知道有沒有毒,不過這時候張大老爺已經沒有功夫管這些了。


  「五弟!」前方彷彿陡然多了什麼一般,那種沉沉的壓迫感撲面而來,他腳下本能的一頓,而後想要向後折返,整個人卻不知為什麼,竟突然提不起半點力道來。


  隔著迷霧,看不清那種沉沉壓迫感的到底是什麼,只是感覺有什麼東西壓過來了。眼見那東西就要兜頭壓下,忽地斜刺里伸出一隻手,一把將他向後拽去。


  外力突然出現,那種被渾身禁錮的古怪感也隨之消失了。


  「你……」他回頭看向出手相助的人。


  對上的卻是一張漫不經心的臉。


  是他家明珠兒。距離上一回見已差不多一年了,她又長高了不少,五官也更明艷了,這個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幾乎一年一個樣,她當然也不免俗。樣子倒是年年在變,這副愈發琢磨不透的性子倒是沒什麼變化,甚至還變本加厲了。


  「爹。」女孩子喊了一聲,臉上並沒有多少歡喜的情緒,仍然這樣漫不經心的看著他,彷彿方才只是看到路邊的野草隨手一抓罷了。


  張大老爺扯了扯嘴角,乾乾的給了一個「嗯」字,而後雙目一亮,看向從迷霧中跌跌撞撞衝出來,一身狼狽的張五爺,「五弟,你沒事吧?」


  張五爺吃力的搖了搖頭,看向他身旁的女孩子,似乎十分高興:「明珠兒來啦?」


  女孩子點了點頭,道:「我見張家的馬車就停在路邊,人卻不見了蹤影,便順著零星的腳印找過來的。」這話聽起來簡單,但要找到這通陰陽幻境的入口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些殺千刀的陰陽術士呢?」張大老爺此時已經記起了方才的事,不由憤憤道,「敢對張家出手,我張氏若是不還以顏色,還如何在天下立足?」


  「走了。」女孩子說道,「我一來他們就走了。」


  「走了?」張大老爺愣了一愣,驚訝道,「擺下那麼大陣勢,卻連還手都不還手,見了你便跑了?」這句話倒不是質疑女孩子的能力,而是純粹覺得這件事有些說不過去罷了。


  「自然跑了。」女孩子說著抬了抬眼眸,目光掃了過來,「因為……」


  她說話的語氣淡淡的,從一出現開始就是這樣,彷彿在說著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噗」一聲兵刃插入身體的聲音,周圍為之一緊,只這一緊也不過眨眼之間,張大老爺還來不及緊張,便看到眼前血跡噴洒出來,一旁的張五爺捂著身體倒了下去。


  這一切發生的如此之快,快到讓張大老爺根本無法反應過來,女孩子動手之前連半點預兆都沒有,就這樣突然間的來了一刀。


  「你……」張大老爺大驚失色。


  對上的是一雙仍然平靜不見波瀾的雙眸,女孩子語氣依舊同方才沒什麼變化:「五叔身上被下了點東西,我剛剛替他拿出來了。」


  這一刀下去,倒地的不僅是張五爺,周邊的迷霧漸漸散去,張大老爺這才發現他們三個人就在離官道不遠處的農田裡。


  「別……別怪明珠兒。」張五爺捂著肚子吃痛的說道,「她把咒取出來了。」


  趁著體咒還未完全潛入他體內,一刀真是快狠准,快是他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手起刀落,而且那樣的位置,還沒有傷及他的五臟,只是就是因為太准了,這麼痛都讓他無法昏厥過去。


  饒是他自恃男兒堅強,張家孩子又自小習武,磕磕碰碰也早習慣了,可這樣的痛還是讓他吃不住,忍不住細碎的呻吟了起來。


  女孩子只是朝他們點了點頭,從袖中取出一包藥粉遞給張大老爺:「被匕首碰到的外傷處塗抹,幾個時辰之後就不癢了。」


  張大老爺看著她怔怔的沒有出手去接:她救了他們,這他當然知道。雖然陰陽術天賦不算頂高,是非他還是懂的。不管出手還是做什麼,她都是占理的。可這樣平靜的出手捅了五弟一刀,如今又同樣平靜的對上他們……當然,這沒錯,是一種理智的做法。可這樣的理智不知道為什麼,竟讓張大老爺生出了幾分懼意。


  那種溫柔客氣有禮之下的疏離感以往讓他一直很難找到一個確切的詞來形容她,這個曾經的小惡魔,現在的張家大小姐。這一刻,他突然找到了——涼薄。對,是涼薄。


  她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張大老爺忽然生出了一種別樣的憤怒,這個天賦不算頂高,這麼大年紀還時常挨訓的張大老爺突然出離憤怒了起來。


  「不用!」他伸手,這一刻兩人身份彷彿顛倒了一般,他如孩子一樣出手打掉了那包藥粉。


  女孩子目光中閃過一絲驚訝,不過旋即轉為平靜,攤了攤手,道:「不用也不要緊,反正沒什麼毒,熬一熬,明天就好了,我們走吧!」


  她身上有種古怪的平靜,平靜到對待周圍所有的人和事都彷彿千帆過盡看透了一般。


  這哪像個孩子?張大老爺很憤怒,他說不出為什麼自己被這樣的情緒沖斥著,往年也是這樣,可不知道為什麼這次見了她,讓他如此憤怒。


  她是他第一個孩子,那個剛出生時讓他喜不自勝,有初為人父心境的孩子在變,從可愛的小丫頭變成了小惡魔,現在又變成了這副涼薄的樣子。


  「大哥,你在做什麼?」張五爺捂著肚子吃痛的嘶聲連連,「回去,我們回去吧!」


  他並沒有如張大老爺一般感覺到明珠兒有什麼不同,不還是那樣嘛,乖巧懂事的好孩子。


  這幾日家裡正在為明珠兒十五歲生辰做準備。


  她天生道骨出生在中元節,原本說好了中元節當天回來的,哪知道突然起了興緻提前回來了,家裡正是一團亂的時候。畢竟女孩子的十五歲代表及笄,這生辰自然與往年不同,更要莊重不少。


  看著爹樂呵呵的帶著他最喜歡的孫女回院里說話,張大老爺只能憤憤的回屋裡生悶氣。


  半夜裡,再一次被渾身上下的奇癢所驚醒了,張大老爺實在忍不下去了,雖說扛到天亮就好了,可這樣的癢豈是一般人扛得住的?他一邊輕輕抓撓著,一邊去往張老天師的住處,讓他找自家女兒要解藥他是不願意的,寧願去吵了張老天師,事後挨頓罵好了。


  如今這座張府最正中的院子里只住了張老天師一個人,自幾年前張老夫人去世之後,張老天師的院子里便沒有旁的人住著了。


  「爹!」張大老爺在門外輕敲了兩聲,房門意外被推開了,他怔了一怔,走了進去。


  屋內雖然沒有點燈,卻因開著窗,今晚月圓又亮,有一雙陰陽眼的張大老爺自然也看得清屋裡的情形。


  那道十八折手抄平安咒的屏風后坐著一個人。


  張大老爺看著一怔,心裡一酸,脫口而出:「爹,怎麼一個人坐著?是在想娘了嗎?」


  坐著的人影動了動,站了起來,繞過屏風,女孩子平靜的臉出現在了屏風后:「父親,是我。」


  這不止一次了,自己爹管自己叫爹。


  女孩子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一般,平靜的臉上閃過一絲笑意,不過這絲笑意轉瞬即逝,她收了笑容,看向張大老爺,再次開口了:「祖父病了,這幾日家裡便由我代掌。」這句話一出,張家上下任何人都不會反對,誰都知道,這張家未來當家做主的就是張大小姐,她要什麼,只要能辦到,就是上九天攬月,下五洋捉鱉,張家上下都會為她去做。


  張大老爺嗯了一聲走了過來:「爹怎麼病了?白天還好好的。」尤其是看到最喜歡最疼愛的孫女回來了,精神比往日都要好了不少呢,怎麼好端端的就病了?

  女孩子並沒有說張老天師什麼病,只對他道:「我看過了,沒什麼大礙,過兩日就好。父親,明日一早,讓所有人到正心堂來,我有事要讓大家去做。」


  張大老爺點了點頭,對上一臉平靜的女孩子,心裡突然發憷,也不想再同她說什麼,轉身就要走。


  一包藥粉再次塞到了他懷裡,不等他回應,女孩子已經轉身去了屏風后。


  「記得把門關上。」她道。


  ……


  ……


  聽著腳步聲遠去,女孩子重新在床頭的凳子上坐了下來,看向躺在床上一臉慍怒的張老天師。


  「祖父,聽我說。過了中元節,您要做什麼,就是要了我這條命我都不管!」她說著,嘆了口氣,「可這件事我一定要做!」


  「好一個膽大包天的明珠兒!」張老天師臉上的慍怒轉為複雜,多了幾分欣喜,卻也更多了幾分憤怒,「你爹那個老實貨若是有你半分機靈,方才就應該已經發現不對了。」


  可他這個老實的長子一如往昔的回去了。


  「祖父可以出言提醒的。」女孩子笑了笑,說道,「但是祖父沒說。」


  「說了又有什麼用?」張老天師目光看向頭頂的帳蔓,「多個人躺著,得個禁言咒罷了!」


  這副自嘲的模樣看的女孩子臉上閃過一絲酸澀,不過隨即便轉為堅定。


  「祖父,你很快就會發現你是錯的。」女孩子說著站了起來,從來驕傲自信的雙眸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我不會讓張家重蹈覆轍。」


  這種奇怪的情緒充斥著她全身,這一次回來之後,明珠兒就有些怪怪的。


  張老天師很認真的再次打量了她一番,從剛才起,他已經打量過她好幾回了,也能確定眼前這個確實是他家的明珠兒,所以……


  「我要個解釋。」張老天師盯著她的眼睛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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