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不均(4k)
吳大人和周太醫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只愣愣的看著她,待到反應過來,便猛地一拍腦袋驚呼了一聲。
「所以這兩日城裡鬧應該就是為這件事鬧起來的么?」
「所以我們能出去了?」
兩句話同時響起,前一句是吳大人說的,后一句是周太醫說的。
兩人說完之後又是一靜,而後吳大人驀地瞪向周太醫,厲聲責問:「周德昌,你這叫什麼話?」
「難聽是難聽了些,卻是大實話!」周太醫哼了一聲,悻悻地看向一旁的女孩子,「大天師真是好運氣!」
「我一向運氣都很好。」女孩子說著頓了一頓,又道,「不過比起這句我更信有因必有果。」
這倒是。若不是為了誘她來西南,何必塗上那個籽蓼青,又何必殺了先前那個小天師?
「這幾日的怪天氣也幫了他們大忙,若非如此,估摸著還要等一兩個月才發現,屆時消息傳到長安,人再過來,怕是剛好趕得上入土了。」女孩子語氣溫和,但說出的話卻很是難聽了。
毒!真毒!吳大人和周太醫聽的目瞪口呆,待反應過來,周太醫伸手拭了拭額上的冷汗,也直到此時,他忽地發現這位大天師對他是多麼的和顏悅色。
不過也是,誰碰到這樣的事不會發怒?真當她泥捏的不成?
女孩子說罷這句便大步向門口走去,吳大人和周太醫忙跟了上去。
「咯吱——」一聲,往日里只開一條門縫的府衙大門今日竟徹底打開了,正在府衙門口靜坐的百姓循聲抬起頭來,待到看清楚出現在門中的人時,第一反應竟是向後退去。
瞧這將人嚇退的氣勢!吳大人和周太醫跟在後頭看著。
「城裡出事了吧!」女孩子站在門口目光掃過神情各異的眾人。
「所以,這就是你做的?」正中一個老者站了起來,看向周圍的百姓,「我們絕不能中了她的奸計!」
「奸計你個頭!」突然來了這麼一句,老者一時懵了。
說話的竟然是周太醫,他從女孩子身後探出頭來,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底氣,大聲道:「是中了蠱。塗了籽蓼青的人都是中了蠱!不信的話,回去抓一把籽蓼青放酒里試試就知道了。」
「也別想著上奏朝廷了,等人趕過來都能給人上香了!」說這句話的事吳大人。
話都讓他二人說了……衛瑤卿看了他們一眼,看向驚疑不定的百姓,點頭:「就是這樣,病我能治,讓不讓我治隨你們!上趕著投胎我也不攔著!」說罷轉身拂袖而去。
看起來怪瀟洒的。周太醫生出了幾分羨慕:這就是底氣啊,沒她不行!
一技所長到了極致就是能瀟洒到放完狠話就走,根本不用顧及聽的人是什麼反應。
周太醫搶在吳大人面前伸手關上了大門,將難題與麻煩隔絕在外。
吳大人白了他一眼:「狐假虎威的感覺如何?」
周太醫笑眯眯的捋了捋長須,點了點頭道:「還真不錯!」
……
「不要相信她的話,都是奸計!」老者再次出聲提醒眾人。
百姓垂頭不語。
尊敬侯爺是一回事,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啊!一句「奸計」就此揭過了?比起那位大天師所言的有理有據,趙將軍的話顯然難以服眾。
「高明啊!」府衙之內,周太醫小跑著追上了大步走在前頭的女孩子豎起拇指大聲道,「大天師高明啊,不費吹灰之力就叫他們內里先亂起來了,跟這群暴民就不用講什麼道理……」
「不,你錯了。」女孩子卻在此時突然停了下來,回頭認真的朝他望來,正色道,「恰恰相反,不管對誰,我都是個很講道理的人。」
「路我幫他們指出來了,門也開了,怎麼選就是他們的事了。」女孩子說道,「生與死,我讓他們自己選。」
周太醫嘖了嘖嘴道:「……誰想死的?」
「這可說不準。」女孩子說罷搖了搖頭,揚長而去。
……
……
今夜的西南城是自圍堵府衙沒了宵禁之後難得的安靜,十多個佩刀的漢子在府衙門前走來走去,他們曾是侯爺手下最得力最信任的護衛,每一個都是以一敵十的好手,此時他們拿起刀劍在府衙門前來回巡視,一同在街上靜坐的百姓連大氣都不敢出,也是頭一回感覺到了來自西南軍人的殺意。
不遠處一行人緩緩走了過來。
幾抬微晃的擔架在夜色里看起來格外滲人。
要來府衙就不可能避開他們,踟躕了片刻之後,那一行人還是動了身,提步往這裡走了過來。
「趙將軍不是說過了么?」那十多個佩刀的漢子走過去攔住了他們的去路,手覆在刀鞘上,喝道,「是奸計,不要上當!」
正在靜坐的百姓循聲望去,不知道是不是他們的錯覺,只覺得那一行抬著擔架的人臉色在月色下有種難言的悲戚。
「可是……可是我們……」
「沒什麼可是的。」常年在軍中行軍作戰練就了說一不二的性子,他們沉聲道,「回去!」
表情堅定寸步不讓,聲音不容置疑。
一股莫名的寒意涌遍全身。
對峙了片刻之後,那一行人中領頭的那個男人驀地「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求……求……」
攔人的漢子下意識的「唰」一下拔出了刀,刀刃在夜色下發出幽幽的寒光。待對上那男人眼中的懼意時又訕訕地收了回去。
他張了張嘴,本能的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西南軍軍令如山,說一不二,不容置疑,他們已經習慣了這種相處方式,以往接觸的也多是一類人,是故沒什麼感覺。可這一次,面對的是西南百姓,他們眼中的懼意是以往在西南軍中看不到的。
「求……求將軍容我等一條生路啊!」那男人懼怕過後似乎回過神來了,不住地磕著頭。除卻抬擔架的,其他人也跟著跪了下來,一邊叩頭一邊喊著「求將軍容我等一條生路」。
一聲一聲的叩頭求喊聲響起,靜坐的百姓只覺得渾身發抖。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西南軍士不是他們所尊敬的嗎?為什麼他們也會覺得懼怕。
「起來!」佩刀的漢子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收了刀上前想要將人扶起來。
「將軍將軍,」見他們收了刀,那些百姓放佛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大聲道,「我們想活命啊!我們想求大天師救命啊!我們不能看著他們死啊!」
明明可以活著,為什麼要死?誰都不想啊!
「你們忘了侯爺了嗎?」
「侯爺已經死了。」這一刻求生的本能使得他們往常不敢說的話一股腦兒的說了出來,「侯爺愛民如子,也不會讓我們去求死的。」
已經站起來向這邊走來的趙將軍手指顫了顫,垂目不語:這就是侯爺生前最後一條密令。可……眼下讓他怎麼說?難道說侯爺的命令比一切都重要?難道說侯爺不愛民如子?不管哪一種都說不出口。
沉默了良久,趙將軍開口了,他看向領頭的那個男人:「你……侯爺待你不薄啊!」
這話一出,領頭的那個男人便是一愣,而後放佛明白了什麼一般,咬了咬牙站了起來。
「錢……錢我不要了,什麼都比不上我家二郎的命啊!」
什麼?還有錢?什麼錢?
這話一出當即引起了軒然大波,在一旁靜坐瑟縮害怕了許久的百姓放佛找到了等待已久的突破口,不少人相繼站了起來。
「哪裡來的錢?你收了趙將軍他們的錢?」
趙將軍並幾個西南舊部臉色大變,手下意識的壓在了刀鞘上,卻突然發現無從下手,一股莫大的無力感撲面而來。
「不要胡說!」慌亂過後,趙將軍率先回過神來,厲聲喝道,「什麼錢,我看你是喝糊塗了!」
這時候的否認卻更像是欲蓋彌彰。
「趙將軍,你們發了錢給他們?」有人似乎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麼我們沒有?」
「是買命錢啊!」你一句我一句,有些來自於收了錢的百姓有些來自於質問的百姓。
「一開始趙將軍他們沒說這會送命啊!只讓我們誘大天師入局罷了……」
「我不要錢了,我要我家二郎的命啊!」
「一起為侯爺做事,為什麼我們沒有,他們有?圍堵府衙若計較起來也是大罪!為什麼我們沒有?」
……
吵鬧聲愈演愈烈,正在靜坐的百姓紛紛站了起來,要個說法。收了錢的覺得他們先前說的不要性命這種話是騙人的,眼下再不去請大天師就要沒命了;沒收錢的覺得都是豁出去為侯爺做事,為什麼他們有我們沒有……
爭執推搡聲愈發哄亂。
被夾在百姓之中的幾個西南將領被人推來推去萬分狼狽,也不知是誰趁亂揮了拳頭,都挨了好幾下了。
「夠了!」終於有人忍不住了,「唰」一下拔出了長刀,揚聲道:「不要吵了!」
趙將軍臉色微變,還來不及開口忽聽不知道誰喊了一句「拔刀了,西南軍要殺人了!」以往城裡的茶館酒肆沒少津津樂道西南軍所向披靡,英勇善戰,百步之外取人首級之類的事迹,卻沒有想到,有一日這樣英勇善戰的西南軍拔刀對上了他們。這……這太可怕了!
「救命!」
「救命啊!」
「快去報官!」
……
西南府衙牢牢隔絕了多日的大門此時仿如破木板一般被人群撞開,眾人爭先恐後的往府衙里跑去。
「快報官!」
……
這麼多日的堅持在這一刻成了鬧劇,才入睡不久的吳大人被人從床上強「請」過來主持大局。
「真是混賬!」吳大人臉色不善的看向哄鬧的人群,此時他只著了一件單薄的中衣,光著腳,鞋子也只穿了一隻就這般被人「請」到了大殿。
「讓一讓讓一讓!」手下忙不迭地抱著吳大人的衣物從人群中鑽了出來。
「本官做了幾十年的父母官,頭一回碰到如此胡鬧的百姓!」吳大人一邊手忙腳亂的穿著官袍一邊道,「想圍府衙就圍府衙,想半夜撞門就撞門……你們眼裡到底還有沒有王法?」
吳大人拍著桌子,板著臉大聲罵道:「有沒有將本官這個父母官放在眼裡?」
這……先前還真沒有。哄鬧的人群已經在吳大人的怒罵中漸漸安靜了下來。
「出事了,現在知道報官了?」吳大人坐在椅子上看著手無足措的那群百姓,「你們這麼厲害怎麼不自己解決?」
「大……大人!」有人結結巴巴的打斷了他的話,「快請大天師救命!」
「知道了,已經讓人去請了!」吳大人說著撇了他們一眼,「好在你們只是將本官架了出來,今晚你們衝進房門架出來的若是大天師,哼……」
這一聲哼驚的在場的百姓心中一記咯噔:說實話,不是不想請,而是著實不知道大天師住在哪間屋子裡,就沖著最大的那間去了,這才將吳大人從床上「請」了過來。
「至於大天師……你們先等著吧!」吳大人說著皺眉向他們望去,「方才你們你們吵吵鬧鬧的,你一句我一句說的什麼?怎的還有收錢不收錢什麼的?」
雖然方才亂鬨哄的,但不得不說,吳大人抓到最大的問題上了。
「是他們,趙將軍他們給了錢。」
「他們收了錢才得病。」
「他們拿了買命錢,又想要命跟趙將軍鬧翻了。」
「趙將軍沒給我們錢。」
「他們一起分錢沒算上我們。」
……
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的響了起來,句句不離「錢」,聽的吳大人頭都大了。
「都住口!」吳大人重重的敲了敲桌子,看向眾人,「一個一個說,哪裡來的錢?」
百姓這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還是人群中有人開口說了一句「我來說吧」。
吳大人點了點頭,看著那個中年男人分開人群走了出來,而後走到他面前跪了下來。
「大人。」那人重重的磕了個頭,抬起頭開口道,「最開始我們裝病除卻因為趙將軍的懇求之外,還因為……因為錢。」
「這種欺君之事,沒個人帶頭一開始誰敢做?」那男人說著眼底露出幾分悔意,「趙將軍說若是事發了,法不責眾,只會責令帶頭的幾個人,他們自會投案,與我等無關的。」
「真是古來錢財動人心!」吳大人忍不住唏噓了一聲,隨即奇道,「裝病的可不在少數……他們哪來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