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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八章 偷生(4K)

  西門是此時洛城唯一的出口,門外部署的西南軍皆睜大眼睛嚴陣以待,侯爺說過,不能放跑一個人,不管是誰,但凡從此門出來的,皆格殺勿論。


  比起嚴陣以待的西南軍,部署的陳善卻閉目不語,這次出來的兵馬是他親自帶出來,只要一聲令下,根本不需要看就能知道結果。


  哭聲、喊叫聲從城內傳來,西南軍沒有半分動搖,侯爺的命令,他們只需要執行便是。


  「侯爺,我們有話要說!」


  陳善沒有動,弩手的目光自始至終都落在眼前的射程之上。


  不管說什麼,這些人都要死。


  人群涌動,隱隱看到舉著火把的百姓向這邊過來了,最前頭的手裡抬著米缸護住自己,緩緩向這裡走近。涌動的人群中一隻野狗沖了出去。


  箭雨密布而下,頃刻間就成了一隻刺蝟。


  不能……不能再往前了。


  百姓隊伍停了下來。


  為首的幾個百姓互相推了推,終於有一個人抱著米缸站了出來,上前一步。


  「嘭——」米缸碎裂一地,此時還顧得上什麼,那人抓著手裡僅存的陶片,大聲喊道:「謀殺!是謀殺!」


  「嗖嗖嗖!」箭雨落下,並沒有半分質疑,出頭的百姓早被嚇壞了,這時候哪還顧得上往外跑,瘋狂地向人群跑去,口中卻大聲喊道:「鍾將軍是被謀殺的,我們都看到了!」


  所過之處是一排排晃動的弩箭,弓弩手並沒有停手,他們只知道:射程範圍內的一切活物都要射殺!這個命令不死不休,除非……


  「且慢!」聲音不大,但是弓弩手們本能的停了下來。


  除非侯爺的命令,現在,侯爺下令了。


  ……


  比起戰戰兢兢去西城門的百姓與集結人馬突圍的匈奴人,城中卻已人影寥寥。


  有三道人影出現在了城中一座庫房之內。


  高瘦的男人不解的看著她:「大天師,這煙花你確定要麼?」


  衛瑤卿點頭,看了看周圍:「四周倒是沒有什麼房舍,不錯啊!」


  那男人嘿嘿笑道:「畢竟煙花炮竹什麼的,還是要小心些的。」他是洛城本地的煙花炮竹商販,這整個洛城的煙花炮竹几乎都是出自他的店鋪。


  「那你不錯。」衛瑤卿笑著從懷裡取出銀票遞了過去,「這個庫房我買了。」


  沒有誰跟錢過不去的,男人口中道了聲謝喜滋滋的接了過去收了起來,離開時卻到底沒有忍住問了出來:「大天師,您買那麼多煙花幹什麼?」


  「沒辦法。」女孩子伸手指了指身後的年輕男人道,「他喜歡看煙花,我能怎麼辦?」


  這倒是,他想起來之前有人丟火藥的時候,這個人就丟了支煙花進去,還被那匈奴人說了一頓,原來是喜歡看煙花啊!他唏噓了兩聲,又有些羨慕:「大天師,您這也太寵著他了……」


  想看煙花就買下一倉庫的煙花放來玩?他莫名想到了城裡說書先生說的什麼「烽火戲諸侯」的事,這大天師要是個男的,照這麼寵下去,難保不會幹出這種事情來。


  不過……他看了眼那男人的相貌,心道:這相貌還真有那資本,難怪大天師如此寵著了。


  感慨了一番自己是沒有這靠臉吃飯的本事了,他轉身離開了。


  待到那漢子走後,女孩子進了庫房,不多時就抱了幾捆煙花出來。


  裴宗之俯身好奇的看著她:「這些真的行?比我身上的那一支飛的還高還亮?」


  女孩子拆了幾支倒出來看了片刻,道:「試試吧!這裡離臨魯關,離我大楚軍營都不遠,說不準又閑的發慌或者吃飽了撐著沒事幹拿著千里眼亂看呢?只要有人看到,興許就會發現陳善到洛城來了。」


  裴宗之嗯了一聲,又問:「那要不要飛鴿傳書?」


  女孩子手裡的動作頓了一頓,看向城門四周上竄的火舌,想了想還是道:「算了吧!火勢這麼大,我怕飛鴿傳書沒進來,烤乳鴿倒是做成了……」


  ……


  ……


  「為什麼說是謀殺?」巨大的投石車將西城門撞大了好幾倍,出口更佳寬廣,同時那些排列緊密的一排排弩手也出現在了眾人的視野中。


  有西南軍出列用黃沙開始填埋城頭的火,而部署這一切的陳善已經走了進來。


  百姓看著他有些出神。


  原來這個就是陳善啊!年紀大一些的知曉這個人曾是大楚赫赫有名的戰神,平過逆亂,立下赫赫戰功,更是茶館酒肆里說書先生與食客口中談論的英雄。但是做英雄不易,做一輩子的英雄更不易。曾經眾人口中的英雄成了爭權奪利的逆賊,當然這逆賊勢不可擋,已打下大楚的半壁江山。


  想象中這樣出手兇悍的人應該是同樣凶神惡煞的模樣,卻沒有想到親眼所見這個人非但沒有武人的粗獷,反而有幾分儒雅,開口說話的聲音更是溫和。這樣一個人,走在街上,想必誰也不會想到會是一個下令屠城的嗜殺之人。但事實就是如此,他們親眼所見,若非大天師為他們指了一條生路,他們也險些要死在洛城這座大火之中。


  人不可貌相,善惡從不會寫在人的臉上,就像先前那個匈奴單于,生的清秀好看,整日笑眯眯的模樣,手裡卻沾了多少人的性命?


  「我們都看到了,青天白日的,那些匈奴人追著鍾將軍一個人殺……」


  大天師說把看到的一切都說出來,不要怕!陳善來洛城是屠城不假,但比起屠城,事情的真相更重要!尤其是那個姓鐘的西南將領的死尤為重要。


  大隊的西南軍進了城,舉著火把的百姓手裡指著,不斷有人冒出來。


  「我家裡就住在那邊過去第二間……」為了表示自己所說的真實性,開口的百姓取下腰間的鑰匙當場打開了自家的大門,將家裡的房契取了出來,「那天西南軍走到城門口了,都要出城了,匈奴人趕過來了。」


  「外面埋伏了好多匈奴人,那個單于會說漢話,跑過來說要讓鍾將軍留一留,他們說話的地方就在我家前面,我們不敢出來,透過窗戶看到的。」百姓指了個差不多的位置,「就在這裡,他們說了好一會兒的話……」


  陳善閉了閉眼,兩路人馬數量再加上西南軍行軍的隊列方式,這個位置確實差不多就是隊尾了,這個說法是可信的。


  「那些匈奴人一邊說話,一邊偷偷拔了刀……」


  「不錯,這個我也看到了。」有好幾個百姓跳了出來,指著自己的住處到,「他們背對著鍾將軍他們,偷偷拔了刀,當時我們快嚇死了,拿桌子擋著門,怕他們闖進來……」


  尋常百姓反應如此不奇怪,他們懼怕。


  陳善道:「繼續說吧!」


  「後來也不知誰先動了手,我們也沒看到,總之就打起來了,當時可亂了……」


  「西南軍沒有從這個門走,向東門去了……」


  「那個會說漢話的單于用匈奴話說了一句什麼,我們也聽不懂,只看到他們的人馬追著鍾將軍砍……」


  「只追著他一個人殺么?」陳善問道。


  百姓的回答雖然亂糟糟的,卻有不少點了點頭。


  「一開始我們也沒發覺,那些西南軍跟匈奴人打的很兇,死了好多人……」


  「後來發現有些奇怪,那些人好像只追著鍾將軍一個人,其他人幾乎都是西南軍主動動手才打起來的……」


  「護主將……這是他們應做的。」陳善說道,「當時那麼亂,你們何以肯定匈奴人沒有對其他西南軍動手?」


  「因為那鍾將軍讓那副將快帶著人走,不要妄費性命,後來那些剩下的西南軍就往東門去了,那些匈奴人真的沒有阻攔。鍾將軍寡不敵眾,一個人殺了好多匈奴人……」


  陳善突然出聲:「那是自然,吾兒驍勇善戰,絕非常人所能比!」


  大批的百姓跟著西南軍不知不覺已快走到城中的位置了,有幾個百姓這時候站了出來。


  「我是住在這裡的。」


  「我家住在那邊過去兩間。」


  「我家住在對面。」


  ……


  他們都住在這附近。


  「就在這裡,」百姓道,「那些匈奴人圍住鍾將軍一個人在砍,他渾身上下都是血,我看到他手臂上裝了不知什麼機關,飛了支很短的箭出來,擦到那邊的匈奴單于了,那單于的臉都叫箭划傷了。」


  「吾兒在軍中乃是萬人敵,就是被困至此,也絕不會苟且投降!」陳善的語氣有些傲然更多的是惋惜。


  百姓呆了一呆:他說的不錯,西南軍確實很勇猛,可這樣勇猛的西南軍卻沒有保護過他們一天。勇猛的他們爭的是權利,若非匈奴人背信棄義,陳善今晚也不會來吧!


  「那個單于很生氣,取了弓箭然後射殺了那個鐘將軍。」百姓比劃了一下,「那時候,他站在差不多這個地方動手的,鍾將軍當場就死了。」


  「對對。」幾個百姓七嘴八舌的點頭附議,「鍾將軍死了之後,那單于還拿下了鍾將軍手上綁的機關,說很有意思什麼的,然後他們就帶著人回去了。」


  「那天街上全是屍體,下午匈奴人就過來踹了我們家的大門。」百姓指著自家踢壞的大門說道,「讓我們處理屍體就地燒了,不然拿鞭子抽我們。」


  「街上好多血,沖都沖不幹凈,我們嚇壞了。」


  ……


  陳善顯然對百姓善後的事情沒有什麼興趣了,螻蟻偷生,這些誰都看不上的小人物活了下來,看到了事情的經過,此時為求自保,也總算讓他將所有的一切都對上了。


  「侯爺,那他們……」手下見陳善轉身,看了眼那些瑟瑟發抖的百姓詢問此事該如何處理。


  陳善轉頭看向那些百姓。


  似乎是感覺到了自己的生死只在他的一念之間,百姓之間哀嚎、呼喊聲更大了。


  「鍾將軍是匈奴人謀殺的!」


  「對,是謀殺!」


  ……


  大天師說過,咬定鍾將軍被謀殺這件事十分重要,只要陳善沒有說出放他們一條生路之前一定要不停的說,說的越多,生機越大。


  他們原本是不信的,但是,你看……陳善不是進城了么?大天師說只要他進了城,這條生路就開了一半了。


  「大家說的不錯,吾兒是被謀殺的。」陳善點了點頭,看向大聲喊著「匈奴人謀殺」的百姓卻沒有跟著說後半句話。匈奴人要殺漢人,何須謀殺?他們自可光明正大,連鍾黎身上彎刀的傷痕都沒有掩蓋過就將他送回來了,因為他們根本不需要掩飾。謀殺只在於需要掩飾的人身上,匈奴人不需要,大楚人……也不需要。


  「百姓何辜?」陳善搖頭,對手下道,「與他們無關!」


  這時候說他們無辜了?百姓怔怔的,他們不用死了,是不是應該高興?可為什麼高興不出來?眼前這個人一言定他們生,也一言定他們死,不管他們無辜不無辜,只管他心情罷了。


  聽說他想當天子?天子就可以妄故人命么?真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咻——」煙花升空,在夜空里炸開。


  似乎比尋常的煙花飛的都要高都要亮。


  陳善回頭看著空中此起彼伏不斷炸開的煙花,不由皺了皺眉:「怎麼回事?」


  「侯爺,是小的煙花庫房燒到了。」有人出列無奈道,「這煙花都……都……」他用袖子擦著眼睛,真是實在哭不出來,這煙花怎麼樣真跟他沒什麼關係,反正都不是他的了。


  陳善瞥了他一眼,收回了目光。


  謀殺這件事已經毋庸置疑了,這洛城滿城的百姓都是人證,他原以為是晚上發生的事,卻沒有想到匈奴人猖獗到白日殺人,是當真覺得他不會為了這個真相走一趟么?真是其心可誅!

  至於那些殘存被俘的戰俘,身為他一手帶起的西南軍,他原先以為是那些人為求活命主動拋下鍾黎逃命,這才暗中下令讓他們不顧一切代價也要回洛城來守門。


  眼下匈奴人攻城,要穿過那片火海怕是折損不會少,更重要的是衝過那片火海的匈奴人即將碰到那些戰俘,他早已安排了弓弩手,能最終逃出那片箭雨的,又有多少?


  眼下雖然知曉是鍾黎主動讓他們逃的,但是這對於他來說沒什麼不同,他帶出來的兵馬卻拋下主將逃命,留著又有什麼用?


  ……


  軍營中需要前方廝殺的猛將也需要留守軍營後方的小人物,大到整理機密文書的幕僚,小到做飯的伙頭兵,喂馬洗刷戰馬的雜兵。


  「姓衛的小子!」有中年文士經過時,看到蹲在馬廄旁那胸無大志的小子正舉著一支千里眼張望,不由上前叫了他一聲,「往哪兒看呢?要看也是朝前看,咱們的人馬正在前頭跟西南軍打仗呢!誰給你的千里眼?」


  被叫住的少年一副受到驚嚇的模樣,見是他之後鬆了口氣,道「我六姐買的」,順便將手裡的千里眼遞給他,興奮指道:「有地方在放煙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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