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二章 醒
孫公將一大早的鬧劇當笑話一樣說給楊公聽了一遍,還未說完,又忍不住哈哈大笑。
楊公聽罷,倒是沒有笑,只是沉默了片刻,問他:「那她怎麼樣了?」
「還能怎麼樣?老樣子唄!」孫公說著將楊公面前的一盆冰移到了自己面前,舒服的眯眼輕舒了一口氣,「你這老傢伙,倒是會享受,居然弄來了一盆冰。」
「先享受享受吧!」楊公坐在位子上感慨道,「就怕再往後冰都買不起了。」
「你還真覺得會有大旱啊?」孫公垂下眼瞼,手指掐了掐,半晌之後,便放了下來,「陰陽司前面的星軌沒有任何問題,看不出有災禍的樣子。」
「大災大禍面前,不管是陰陽司還是欽天監,有幾次算的準的?」楊公嘴角翹了翹,嘲諷之色更為明顯,「這種事十次中也不見得算得准八次,光靠算沒用的。」
孫公翹了個二郎腿坐在那裡,聞言便輕哂:「不靠算靠猜么?」
「也不能說是猜,皇陵大吉變大凶,長安城能承受皇陵大凶的吉地全無,要靠人力壓制,我這雙招子,」楊公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就是自不量力的結果。」
「不壓難道看著大災降臨么?」孫公摩挲著下巴,瞥了他蒙在眼睛上的布條一眼,若有所思,「你這老傢伙怕是不會放手不管的吧!」
「食其位,終其事,這是你我避不開的。」楊公嘆道,「此事我已經同陛下說過了。」
「陛下怎麼說?」孫公聽罷,不意外的問出了這一句。
楊公道:「陛下說讓我們求雨。」
孫公嘖了嘖嘴,問:「要是求不來呢?」
「求不來就不僅僅是我陰陽司的事情了。」楊公感慨道,「百姓會對陛下質疑。」
一個被百姓質疑的天子,又能存在多久?更遑論如今還有陳善虎視眈眈。
朝局危矣,牽一髮而動全身。
……
早上鬧了一場,床上女孩子身上臉上的污泥被擦洗乾淨,又換上了乾淨的罩衣。她依舊安安靜靜的躺在床上,合著眼胸膛微微起伏。
小姐在昏睡之中,只是這一覺睡得也太長了。棗糕拿袖子胡亂的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忽然落淚了。
「小姐,你什麼時候醒?」
「家裡出事了……」
「二公子徵兵入伍了……」
「他誰也沒說,一聲不吭的就走了……」
「誰能想到平日里那麼混蛋的一個人,居然會做這種事呢?」
……
就算家裡的下人嘴上不說,但心裡想的卻是差不多的。二公子是個小混蛋,這樣一個紈絝,壞事他做來不稀奇,他們甚至會覺得習以為常,但好事他若做來,難得一件,能叫大家楞上半天。這一次的事也一樣,這件事是好事,卻是一件危險的隨時有可能送命的好事。
家裡人不舍歸不舍,卻又不能說個不來,大難來臨,誰家兒郎不上戰場的?大老爺說了,他們這些享了盛世太平的人,都是靠旁人的血汗換來的,這一次輪到自己了,又怎能退縮?
她一個丫鬟,不懂那麼大的大仁大義,但也知道大老爺說的沒錯。不能總伸手拿別人的好處,自己也是要給的。
絮絮叨叨的說了半晌之後,床上的女孩子依舊靜靜的閉著眼睛。好在也沒期待小姐的回應,棗糕才端著水走了出去。
殿內依舊一片安靜,只有微風吹得床頭的帳蔓微微晃動。
躺在床上的女孩子突然睜開了眼睛,臉上笑容綻開,雙目燦若星辰,而後憋了許久的一口氣終於吐了出來。
那麼久了,可快憋死她了!
……
月色入殿,燭火搖曳,瑤光殿內,有人從橫樑上跳了下來,落地無聲。
躺在紗蔓帳內的女孩子卻在此時睜開眼睛坐了起來。
四目相對了片刻之後,裴宗之在一旁的小几上坐了下來,而後開始上下打量著她。
察覺到他的打量,衛瑤卿也不急,一身素緞罩衣坐在床上,烏髮垂落,臉色雖然蒼白,眼中熠熠生輝的看著他任他打量。
「你醒了。」裴宗之點了點頭,很是滿意,「果然還是我厲害。」
「我都聽得到。」衛瑤卿笑道,「這段時日,多謝你費心了。」
「不費心,費這裡而已。」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張解已經到京城了,就在天師道不遠處租了一家民宅,你有什麼安排可以同我說。」
「你做的很好。」衛瑤卿臉上笑意更甚。
她躺在那裡,聽著外面的動靜,有人為她傷心有人為她難過,這是情誼;不過對她來說,此時可能更需要的是來自情誼之外的東西。他沒有傷心沒有難過,堅信她會醒來,替她想辦法,她很高興。
這種高興是不消她說一句話,有人就已經明白她到底想要什麼了,所以她高興。
「你那個衛家弟弟應徵入伍了,而且還是瞞著大家入的伍。」裴宗之道,「這件事,你那個丫頭有沒有同你說?」
「說了。」衛瑤卿點了點頭,對這件事表現的很平靜,「我會擔心,卻又不得不承認寧哥兒這件事做的很好。我想過,我若一輩子都好好的,那麼護個不那麼愛闖禍的紈絝也不是不可以,他可以一輩子沒出息也不要緊。可這一次的事情讓我知曉,人生在世,世情艱險,誰也不能保證能不能護他一輩子。我對解哥兒要求高,解哥兒懂事是因為有家族重任壓在他肩頭,他必須懂事。但誰能保證衛家能夠苟全於如今的亂世?寧哥兒自己能立的起來總好過總是求人。」
裴宗之點頭,對她所說不置可否,於他而言,只要把這件事告訴她,至於她的決定,他不會幹涉。
說完這件事,便提到正事了。
「我現在還不想醒,」衛瑤卿對他說道,「所以很多事情還要麻煩你。」
裴宗之應聲,問她,「你想要做什麼?」
「長安城是不是許久沒下雨了?」
裴宗之點頭。
「我想借這場天災,為解哥兒求個正名的機會。」
張家的孩子早晚都要以自己身份現於人前的,女孩子的眼神這一次顯得無比堅定。